我有一個同學，是來自鄉村的姑娘，有一張紅撲撲的蘋果臉。我們那時候淩晨點多就要起床去學校上早自習，晨讀枯燥壓抑，令人昏昏欲睡。我們在枯燥的晨讀中偶爾交換幾句小話。有一天不知由什麼聊起，她說自己每天早自習之前都要去浴池泡澡。這種有些西式的習慣在我看來有點奢侈，和她的背景很不相宜，但她露出安然享受的表情。多年以後，我和朋友閑聊。朋友有三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孩子，她每天照顧孩子，顯得疲憊不堪。那天晚上，一一給孩子們洗完澡後，她跟我說她最喜歡洗澡，那是她一天之中唯一可以獨處的時間。就是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我的女同學，想象著她背負著壓力，在麵對茫然前途的時候，每天把自己在蒸汽中舒展開來，那一刻一定也同樣輕鬆愉悅。
洗澡完畢，如果是傍晚的話，我會在路邊吃一碗麵皮。
縣城的麵皮很美味，米白的皮子，翠綠的黃瓜，焦黃的花生碎，透明的豆芽，再舀幾勺鮮紅的油潑辣子。能吃辣的女生一下子挖上兩大勺油潑辣子，吃完就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起不來了。一碗麵皮一塊錢，吃完之後渾身熱熱的，味蕾上天入地，失去功能，人也辣得頭暈眼花。
在回家的路上我還會順便停留，去看望妖姬，或者說，去調戲妖姬。妖姬是我的發小，這個外號來自於古龍小說，是我的創見。這外號後來發揚光大，連我們打電話到她家都可以問：“妖姬在不在？”她父母就淡定地回答在或者不在。妖姬的母親在中學門口開了一個雜貨店，從一個小笸籮做起，最後成了一個前店後家的所在，貼補了不少家用。我和妖姬從歲時起便是同學，一直到高中畢業，成日調笑打鬧，簡直有點如膠似漆的感覺，彼此激發過無數作歪詩或者惡搞的靈感。
有時候我們也附庸風雅，於月夜相約在荷塘前談話，談完了我送她回家，她再送我回家，再送她，再送我……最後我們還是坐在飄著淡淡荷香的水邊，說個沒完沒了。天哪，那時候我們到底說了什麼？現在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妖姬在課餘常幫著父母看攤子，於是我也欣然同坐在櫃台後麵，看她熟練地稱貨、賣東西，覺得她非常神氣。有時候妖姬會給我拿小東西吃，當然是瞞著她媽媽。有一次，妖姬糾結了三五好友，集體到她家的庫房拿瓜子，她給我們一人抓了一大兜的瓜子，然後命我們速速安靜逃之。溜出庫房，我忽然瞥見她媽媽正推院門進來，驚惶中，我做了一個自己追悔莫及的動作：跳躍了一下。然後，就聽到瓜子在我的褲兜裏發出嘩嘩的罪惡聲音。
多年後我才知道，她媽媽當時對我們的小伎倆知道得一清二楚，隻不過從來都是假裝不知而已。
好了，澡洗完了，和妖姬也調笑完了，我踢踢踏踏地慢慢磨回家。到家一看，天太冷了，發尖上滴落的水滴變成了冰溜溜，發尾成了一把把小冰劍。於是在煤爐邊坐下，把結了冰的頭發尖烤幹，爐火旺旺的，一會兒就把人的臉烤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