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也是不長久的。十八大之前兩個月,他們的棚子被勒令拆掉了。這種裝點門麵的事,我們也似乎能夠理解,因為發生得太多太多,以至於快習以為常了。但令人氣憤的是,拆也罷了,何必在還沒協商好哪天開會的時候,就早早地把他們的簡陋菜棚拆掉?秋日裏幾次大雨,我們都會看到他們夫妻倆渾身淌著泥水,忙亂著用塑料布把菜蓋起來的場景,讓人不免又揪心又對現狀憤怒。
既然環中國同此涼熱,老百姓們也無話可說。但我們都希望這十八大盡快開完,之後大家盡快回到正常的生活節奏裏,不用跟著管理部門抽風似的折騰。這會,當然如你我所知,終是開了。開會的時候,男攤主的胳膊上也不能例外地戴上了治安巡邏員的紅袖標。他當然不會想到這中間的反諷。十八大開完了,有人上位,有人退場,各級官員們移形換位,人們都習慣性地關注著、議論著。但我更關心的是簡易菜棚什麼時候能重新搭起來,再去買菜時,雖然沒問出口,但我總是觀察他有沒有搭建的跡象,甚至想可以來幫幫忙。但直到前幾天的京城大雪,他們也都沒有搭建起小棚。
我有些失望,但又懷著一個美好的假設:或許借這個機會,他們能仿效那個“豪華”菜攤蓋起一個簡易小屋,有門有窗,冬天甚至能在裏麵生一個小爐子。這更好。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每一次去買菜,隻會看見他或他妻子站在電磁秤前,搓著手。
我終於忍不住,說他:“天越來越冷了,你們得趕緊把棚子搭起來了。”他苦笑一下,“不搭了。”“為什麼?冬天冷啊。”“不讓搭。”“怎麼會?那邊的菜攤不是一直搭著嗎?”“人家上麵有人,咱們不行,沒人,也送不起禮,不讓搭。”“可是冬天那麼冷,怎麼辦?”“嘿嘿,扛著唄。”黃瓜、西紅柿、白菜、油菜、香蔥、芹菜、土豆、大蔥、蘿卜、冬瓜、生菜、圓白菜、蒜頭、薑、蓮藕……全都裸露在颼颼的冷空氣裏,和它們的主人一樣。溫度到零下的時候,它們中的一些會被主人用厚厚的特質棉被蓋起來,以防被凍壞,但它們的主人卻要始終站在寒風裏。那些綠色的菜、白色的菜、紅色的菜、黑色的菜,你們會心疼這個售賣你們的人嗎?他到底該何以抵抗寒冬?
我無話可再說,心裏真是難過極了,一種逼近絕望的悲痛和無力感讓我幾乎喊出來。然而我隻能拎著一捆芹菜,帶著他找回來的零錢,走回去。
冬天真的就要來了,或者,已經來了,我看見大地正一寸寸地被凍住,人們穿起了毛衣、棉衣、羽絨服,室內暖氣溫度達標,地鐵裏空調運轉良好,可這一切有溫度的東西,都溫暖不到這個賣菜的人。
他們沒有另一種選擇,要討生活就隻能站在風雪裏。除了自己的肉體,除了好好活著的倔強而卑微的念頭,他們再沒有其他東西能用來抵禦這個寒冷的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