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程的崛起,說明作家要耐得住孤獨,要堅守自已的耕作。別人都開著拖拉機在大麵積的播種收獲,自已揮舞小鋤頭搞一塊精品園地,也能成功啊。
在日益粗糙的泡沫泛濫的散文寫作形勢下,劉亮程的精致引起人們的注目,這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偶然是機遇,必然是基礎,水到渠成。
我曾和劉亮程、北野等文友一塊兒乘長途車去過喀納斯湖,能感受到他為人的細致。新疆的文人們大多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聲歌唱,不修邊幅、不拘小節,但劉亮程喜歡做旁視者,他額發清晰,衣著整潔,時不時拿起相機用第三隻眼靜觀世界,定格生活,這與他的文章風格很一致。
這本《一個人的村莊》是“九十年代思想散文精品叢書”之一種,印數已達30000冊,在今天這種重商輕文的世態下,發行份額已不小了,這是散文界的喜音。
陳漠:你把雪書下給誰
陳漠是我的陝南老鄉,他的故土在安康瀛湖深處的流水鎮。但他年幼時既到新疆邊防去當兵,後來留在新疆,一邊做記者,一邊寫散文。他的身上,滲透著軍人和牧人的氣質,陝南山地的童年生活看來隻是遙遠的回憶了。
在創作上,有的作家是遍地英雄下夕煙,到處收獲;有的則是看準目標挖深礦,囊中取寶。陳漠屬後者。他目前出版了三本散文,一是《風吹城跑》,一是《誰也活不過一棵樹》,還有這本《你把雪書下給誰》,我覺得它們都算長篇係列散文,既從多種角度來集中深入地描述某個地方。
陳漠在送給我的這本書上簽名寫道:“大地就一本好書呀”,的確,他把腳下溫熱的土地當作一本大書來讀,讀得很仔細,很動情。
這本書中所寫的地域隻是新疆和田地區的阿瓦提縣,看起來範圍很小,實則曆史及文化的內涵很大。過去我們隻知道新疆有獨特的風情,維吾爾族有種叫刀郎的歌舞藝術,可僅限於名詞解釋的階段,現在,陳漠用6輯30多萬字的篇幅來闡述阿瓦提的大文化,那種生活氣息、那種浪漫情懷、那種內在的詩意,讓人陶醉不已。這是一本帶有史詩性的長篇散文,它的價值已超越了純文學的單質。為一個縣份、一種文化來寫傳,這是散文的升級功能,它賦予了散文圖書的久遠的曆史性質,“下雪書”是刀郎地區民間的特有名詞,意思是在頭一場雪落定,人們就會鋪紙提筆寫雪書,雪書的內容首先是讚美白雪,然後表達希望對方請客吃飯或者唱歌跳舞的要求。寫完後將它藏在朋友家某處隱秘的角落,如果主人找出了字條並抓住了送雪書的人,那麼被抓者則請朋友們吃飯或娛樂,反之,主人就要請客。
陳漠與阿瓦提縣的合作,不也是一次下雪書嗎?無論最後誰請客,這都是一次成功的有意義的經驗。
陳漠是應阿瓦提縣委書記劉斌之約來寫這本書的。該書出版時,阿瓦提縣與新疆作協、出版社聯合在烏魯木齊召開了盛大的首發式,會上,劉斌說:“作為作家與地方政府合作的一種創作方式,這次合作無論從首發式規模、書的質量和得到的認可來講,都是最成功的一次。”
這種文化合作亦是值得散文家們來借鑒的。
新疆收容了戰士和作家陳漠,陳漠持著手中的槍與筆巡弋在新疆的大地上。
不管是陳漠給新疆下雪書,還是新疆給陳漠下雪書,反正作家與土地的關係,已是相當地熟悉和默契了。
四川篇
流沙河:晚窗偷讀
流沙河身上貫流著兩股氣:一股怪氣,一股古氣。
先說怪氣。讀他的散文,尤其是自述性的,幽默風趣,讓人忍俊不禁。他在本書的首頁,放上了一段順口溜:“瘦如猴,直似蔥。細頸項,響喉嚨。眼雖瞀,耳尚聰。能遊水,怕吹風。淺含笑,深鞠躬。性情怪,世故通。植過棉,做過工。未享福,總招凶。來務實,老談空。改惡習,求善終。”這幅自畫像,可謂維妙維肖,是他容貌、經曆、習性、心境的總結。當然,其中有自嘲的、誇張的成分。還有一篇散文《這家夥》,描寫的更為精彩,開頭是:“這家夥瘦得像一條老豇豆懸搖在秋風裏。別可憐他,他精神好的狠,一天到晚,信口雌黃,廢話特多。他那鳥嘴一九五七年就惹過禍了,至今不肯噤閉。自我表現嘛,不到黃河心不死!說他是詩人,我表示懷疑。”結尾是:“這家夥最怕我。每次去看他,他都躲入鏡子,和我對罵,就是不敢出來。”
流沙河的怪,源於敢說真話,敢於解剖自我。不似有些人,專拿別人的缺點來開自己的心。流沙河的怪,味正,不像有些人油腔滑調,酸氣橫流。所以,他的怪是一種大家願意接受的風格。
再說古氣。當年我編《美文》雜誌,去成都組稿,流沙河給過我一組題為《畫字》的稿件,他把一些漢字用原始寫法畫出來,然後配上一段說明文字,形成一種特異的結構文體,深受大家歡迎,發出後被多家報刊轉載。他的這本新書中,說古用典更多。但他寫得生動、活潑、準確、深入、精短、好看。有些人說古,長篇大論,一是生怕別人不明白,二是賣弄自己的淵博知識。結果呢,讀者不耐煩,幹脆繞過去,等於沒寫。
一個好的作家,在文體上、結構上、語言上常常有創新之處。讀他們的作品,我們能夠得到啟發和收獲。
流沙河曾給我寫過一張條幅,內容是:“竹影搖書案,泉聲入硯池”。他的毛筆字,也瘦,但有骨。
徐康:推窗看雲
徐康是個優雅的寬厚的長者,他管理四川省作協巴金文學院多年,推出了不少新人和作品,文學院成了展示四川創作新收獲的窗口。
徐康的書房叫“一葦齋”,一麵牆的大書架,頂天立地。他喜歡坐在寬闊的書案前,喝喝茶,讀讀書,然後,推窗看雲。
天上,雲卷雲舒,雲走雲停;文壇,人上人下,人紅人白;都讓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以朋友的眼光,寫了一組作家軼事,流沙河背書,郭風的“遺傳”,王火老而彌堅,某老作家的帽子……見出了文學背後作家的生活和個性。
成都是天府之國,微風細雨和美酒佳肴相映成趣。徐康品罷譚府菜中的阮籍館、蘇軾館、袁枚館,又吟出國酒茅台賦、劍南春賦,讓人口水直流。
飲酒誦詩離不開琴的伴奏,他便又做起了關於琴的文章。孔子彈琴論道與諸葛操琴退敵,不同的是時間、地點、心情,相同的是技藝、智慧、成功;“高山流水”覓知音與“文君夜奔”成佳話,都是真情絕唱。
有心看雲、能夠看雲、並能看出雲的姿態和意境來的人,則是文壇上的福星和壽星。
曹蓉的“傳奇”
收到曹蓉的新著《薛永新傳奇》,我吃了一驚。
剛認識曹蓉的時候,意為她是一個嬌柔的川妹子,文學嘛,大概隻是她披著的一件漂亮的外衣。對於有些“資色”的女孩子來說,當今的誘惑太多了,而寫作呢,是最沉悶、最寂寞、最缺乏吸引力的事情了。
後來讀了她的散文集《月亮的鞭子》,覺得她文字清麗,造意空靈,感覺細膩,想像豐瞻,如果不搞文學,就可惜了。文學不是她的外衣,而是她血肉和情感中的一部分。她已做好準備,要為寫作奉獻終生了。
後來讀到她的長篇傳記文學《雪源大師傳奇》,把一個愛國人士寫的真實可親。那筆法與原先的散文截然不同,於是我明白,她是“紅案子”與“白案子”都能操持,潛力大著呢,以前沒看出。
再後來聽說她寫電視連續劇,一搞就是幾十集,已有製片公司準備投拍。厲害啊,連“電”都不怕。
這本《薛永新傳奇》,雖寫的是一個企業家,但角度和文筆不俗。全書以老子文化,道德思想為底色,狀寫當代社會的發展側麵。更為可貴的是,擺脫了一般寫報告文學的粗線條和大事記,能夠深入到生活的肌理中去。寫這樣的東西,要去實地踏勘,大量采訪素材,梳理思路,伏案勞作。既要不失文學性,又要與主人公的人生曆程及情感起伏相吻合,真是費時費力,成之不易。
但這個川妹子拿下了。16開本,331頁,35萬字,厚重的大作。
我不知道曹蓉還會創造什麼奇跡?但我希望她能夠生活的輕鬆一些,快樂一些,多去青山秀水中走走,別讓沉重的創作任務把本應有的嫵媚磨礪排斥並打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