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三月桃花
天於雷
遷居之後,一直懷念窗外的那片三月桃花天。奇怪的是,一度生命垂危時,眼前也曾閃現它驀然開放帶來的驚喜與震撼。那時,窗外是三經街。北有遼報,南有沈報。也許借得二報文采的光,每年那條街上報春的桃花開得格外早,格外迷人。
往常那條街,雖然冰雪開始消融,但由於心靈史的慣性作用以及冬之神不甘斂卻餘威的緣故,人常常陷於季節感的鈍覺。因此,早春二月,順著大街望去,依然天光混沌,雲影模糊,枯枝泣風,寒鴉背雪。大街上流動的過客,仿佛驢皮影裏的人物,一切還是那麼枯燥,單調,淒淒冷冷……
如同人類史上總是有些膽大的先知,在人們昏沉不覺時將天火偷給人間,這報春的桃花竟在世間冰雪冷寂之刻將希望灑向東風。桃花盛開了。於是,流動的人物成了背景,粉紅色的桃花成為主體,笑得那麼溫存,目光那麼絢麗。也有時人物成為主體,花兒似乎成為流動的襯景,幾位穿新款式風衣的少女騎著自行車馳過,桃花成了她的頭巾,她的披肩,她的微笑……一輛摩托馳過了,像一溜閃電的烏光,仿佛車上男女的笑語飛到樹上,才幻化為鮮花的。
每年經漫長的冬雪,眼前陡然閃現一排花樹,我總是被嚇了一跳。沒有綠葉,怎麼就開出鮮花了呢?一直聲色不動,怎麼就突然變成一片花海了呢?年年按捺不住這驚喜,年年這時注視那排街樹的變化。我想,它總該有個孕育的過程,換裝的過程,吐葉的過程;花蕾也該有個含苞、蓄蕊的過程……
就像孩童火急地非要識破魔術師的戲法不可似的,我年年月月,盯得很緊,看它沒有任何變化,才安穩地睡個覺。豈知一向是徒勞。那桃花顧不得餘雪殘寒,早早就孕育成熟,悄悄地蓄足金花玉粉,但等一陣東風,夜色為她布下深閨,供她巧妝打扮,翌日清晨,憑窗一望,報春神女,已粉麵駕臨了。
桃花開得最早,卻又花期最短。不待幾日,寒風卷土重來,或是霜雪再降,那粉紅色的花朵,驟然變得雪白,宛如滿頭銀發,才二三日,便被摧折,隨風飄零了。古人寫過不少詩詞,將花飛花落寫得淒淒。其實,何需那麼感傷!人生貴在希望。希望牽著欲望走。盡管希望常常引向絕望,人們還是期盼著希望的誘惑與牽引;正如春天過去,雖有冬天,但是,冬天一過,又是春天。人們執著地追求,才有了連綿不斷的千古悲喜劇。說起來,
三月桃花該是希望的女神了。比起三夏濃紅豔翠的平淡,莫如半春杏粉桃白的瀟灑。既然最早報春,又雨裏沉思,風裏飄舞,給人們心靈插上一朵報春花,縱然花期三日,也夠充實的了。
絢麗的人生,也許爆發在霎那;霎那間的爆發,卻要有一世的付出。
我問桃花,她隻顧吃吃地笑。
寫在心底的遺憾
劉文玉
秋天落葉季節,加上綿綿的雨絲,伴著落葉沙沙的聲音,真有種懷念故人的思緒。此時我正在南方一座大城市一家賓館裏,校閱我即將付梓的《劉文玉歌劇選》的樣稿。朋友們建議最好請一位權威人士寫一篇序言。我想了幾位,覺得最有資格為這本書寫序言的應首推戲劇藝術家、詩人、《團結就是力量》的詞作者牧虹同誌。他身為遼寧歌劇院院長,為我的幾部歌劇花費了心血,也吃了苦頭,挨了批鬥。可他從不改藝術初衷。
在那浩劫的年代,我創作的歌劇《地下怒火》成了為劉少奇樹碑立傳的大毒草,為牧虹招來了種種罪名。他受盡了折磨:掛牌子、戴高帽、剪鬼頭,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罵遍了他,打倒了他,但他依然承受著,從不把責任推卸給作者、導演或其他人,更沒有說我一句壞話。我那時心裏真悔,何必寫這個劇本,為牧虹帶來如此的災難。我難過,我隻能在另一會場中認罪、檢討。
最後我們一起下到盤錦,到大蘆葦蕩中去改造。
粉碎“四人幫”後,他冤案昭雪並調到北京中央戲劇學院任院長。他若為我寫一篇序言該多有分量啊!可此時他卻重病在身,住進了醫院。
外麵沙沙的落葉,飄飄灑灑的秋雨,我的淚水流了下來……我捧起帶有油墨香味的書稿,遙望北方,我冥想著。
1962年,也是一個落葉的季節,當我花費三年工夫跑遍了東北所有大型煤礦,並根據我自己的長篇敘事詩《礦山烽火》改編成六場大型歌劇《地下怒火》時,這朵小花經過導演、作曲家和演員的共同努力,終於就要走進排練場了。那時,我們多想搞出一部新中國的大歌劇,這可是一個藝術家終生的追求。從延安到北京,從北京到遼寧,牧虹雄心不減當年,一心想把遼寧歌劇院建設成一流的大劇院,為此他抓住這個本子不放,一道和我們深入生活,在零下四十度的嚴寒裏和我們北下黑龍江省的鶴崗煤礦,翻閱礦史,訪問老礦工,開座談會,幫助結構劇本……花費二年的工程,又排練了三個月,這天終於彩排了。
這是一部描寫日偽時期煤礦工人在地下黨的領導下大暴動,煤礦不為日本人出煤的故事,主人公以辦婚禮為掩護,礦工聚眾開會,舉行暴動;在黑龍江省鶴崗煤礦談本子時,工人們曾建議叫《刺刀下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