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裏的領導、專家請來了,彩排演出後,隻見領導沉默地嚴肅地走出排練場,沒有建議,沒有批評,也沒有鼓勵,甚至連一聲辛苦都沒有說就走了。排練場靜靜地,鴉雀無聲,這是創作人員三年的辛苦啊,這是演員們三個月的辛苦啊,牧虹親自幫助修改本子,幫助導演做案頭工作,又在排練場滾了三個月啊。領導們走了,專家們走了,他們一句話都沒留下,這意味著什麼……
牧虹院長下令,演員休息!時間已是半夜十一點多了,演員們不情願地走出了排練場。空蕩蕩的排練場此時顯得異樣沉靜,院長牧虹,導演、作曲家和我,幾個人默默坐在場中,誰也沒有一句話,隻有外麵秋風掃落葉的沙沙聲。導演不住地卷著煙,一顆顆地抽著……誰也沒說回家這句話。深夜十二點多了,突然外麵有人闖了進來,對牧虹院長說,你夫人要生孩子了,車已經來了,你是否陪她上醫院?半晌,牧虹院長說,不!我這個“孩子”還沒生下來呢!我作為劇作者,此時淚水刷地流了下來。牧虹還是沒有動,我說,你回去看看吧,牧虹仍沒動!直到坐到午夜一點多鍾,才被我們催回家。他什麼也沒說,但對藝術執著的追求、思索使我多麼敬佩啊。
終於,1963年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十八周年時這個劇本搬上了舞台,演出了,《地下怒火》成功了,連續演出百場,這時他的孩子一周歲,而這個“孩子”也算艱難地誕生了。
就是這個“孩子”,一下子在那個年代成了被批的目標,大字報、大膠版、大帽子都糊到牧虹身上,罪名是“為劉少奇樹碑立傳”,牧虹炮製了大毒草《地下怒火》,這把火燒毀了牧虹,成天地批鬥,我這邊也成天地檢討……
看著選集,不忘牧虹。然而,這時他已躺在北京的協和醫院的床上,身患不治之症。我多想捧著這本三十萬字的選集送到他的床前,告慰你的孩子已得到新生!當我的選集出來時,牧虹同誌噩耗傳來,他與世長辭了!
我想我把這選集送到他夫人仲偉同誌手中,我工工整整簽上了他們二位的名字,就在她從北京來遼寧時,我趕去送別,誰想她已匆匆地改乘飛機回北京了。送到北京去!然而,沒有等到我去北京,一年後仲偉的訃告傳來,我驚呆了!當我捧著這本送不出去的選集時,望著外邊的落葉,我淚流滿麵。
告慰牧虹同誌,你的“孩子”《地下怒火》結集出版了,你應當笑了!
留在我心中的微笑
尹淑華
報紙上一幀“撫順重點工程招商簽字儀式”的傳真圖片引起了我極大的注意,原來那照片後排左邊第二個人就是我的得意門生,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那裏,作為招商局的副局長,出席類似的儀式是司空見慣的,然而對於我這個教師來說,在報紙上看到自己學生的尊容總還是免不了多幾分親切。
人生在世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領域,活動天地,結交不同的朋友。一個平凡平常平庸的我,命中注定不會成偉人、名人。
然而因為我是教師,我幸運地能與學生為伍,置身於他們中間,我找到了最富有的感覺,有他們的前呼後擁,我才體味到了做老師的獨得之樂。
我首先應該感謝的就是年複一年,每年第一個把新春的祝福送給我的人。相繼十多年來,他從一個普通的醫生,到副廠長,到外經委副主任,未曾間斷過每年第一個來給我這個老師拜年。固然,他有公務的需要,官場上的應酬,以及對父母的孝敬,然而每年大年初一到老師家來的總是他!
看到這張熟悉的麵孔,更平添一份精神的慰藉,恍然之間二十幾年猶如流水般地匆匆而過,但心靈上難以泯滅的記憶的殘片還保存著。
那略有幾分稚氣和幾分傲氣的笑眼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會忘記,他第一次入團申請未被批準時,那失神的樣子以及那睜大了的涉世未深的眼睛。他茫然不解,他心頭罩上一層痛苦的陰影,他求助般地向我哭訴他的委屈他的不平。然而我作為他的班主任除了愛莫能助地勸解安慰之外,隻能告訴他勇敢地直麵人生。其實那時我的心也常常被煎熬,因為那是一個黑白顛倒的年代。
一次,同學聚會,善解人意的他——專程來車接我去赴宴。師生間的小聚已經讓我感到興奮,他的這份盛情更讓我感動。作為車盲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拉達、大發、桑塔納,就更不必說什麼皇冠、奧迪、卡迪來克。孤陋寡聞的“老師”舒舒服服美滋滋地坐在了車的前邊,不無得意地說了一句“這車挺漂亮”(一句話泄漏了天機,外行了不,土老帽一個)。他慢條斯理地對我說:“這是美國車,林肯,平時我也很少用這個車,今天是來接老師!”接著又說:“坐在後麵的位置固然顯得尊貴,但我想讓您在前麵坐,看得清楚。”這看似平常的話語,卻讓我心潮翻湧了。身居高位的二十多年後的學生仍然一如既往地尊敬熱愛他的老師,並視老師為親人,這份體貼,這份深情連同這許多年來給予我的撫慰和激勵讓我為之動情。
我不由得暢快淋漓,沉浸在這“林肯”的溫柔之中了。雖然我還不曾飲酒,卻已經陶醉了。昔日揮之不去的往事連同如今的一切都讓我倍感欣慰。學生——牙醫——團委副書記——黨委副書記——副廠長——招商局副局長——外經委副主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