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月
高桂英
依然是那一方纖塵不染的藍天,依然是那一輪清輝盡瀉的明月,依然是那一片寬闊平坦的土地,此番故地重臨,卻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二十年了!二十年歲月滄桑,風霜雨雪。人生的舞台上,上演了多少悲歡離合的人間鬧劇,導演出多少追逐物欲與虛榮的故事,隻有那一輪清如水、明如鏡的故鄉月心中有知了。
記得二十年前,一隻行囊,裝進了家鄉親人的殷殷囑托與牽掛,裝進了我格外珍愛和依戀的那輪故鄉明月。走上了外出謀生的道路。臨行那天,站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回望養育我十九年的故鄉和關心我照料我多年的為我送行的親友鄉鄰,一想到父母的遺骨孤寂地靜臥在那一扌不黃土之下;一想到吃遍百家飯使我得以成長的那種溫情;一想到茅屋陋巷中那關愛我的一張張笑臉,尚未成熟的我,從心底迸發出一種強烈的眷戀,禁不住地潸潸淚下。
以後的日子,不論我走到哪裏,不論我遭遇到什麼樣的坎坷與磨難,有故鄉的這一輪明月相依相伴,有故鄉人淳樸善良情感的相撫相慰,孤獨時不空虛,窮困時不貧乏,痛苦時不沮喪,那樣的一份雖苦卻甜、雖貧卻富的精神的安慰,在我的心頭一置就是二十年歲月!
如今,為了孩子的求學,我又重返故鄉。歲月流逝,人世紛紜,故鄉也滄桑巨變,物是人非。我已尋找不到昔日的朋友,尋找不到低矮的茅簷及那一張張熟悉的笑臉。我的同齡人,有的為名利所惑,迷失了自我,失卻了生命的本真;有的苦苦奔波勞碌,換來了超前的衰老;有的似乎“聰明”,想方設法補享著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富有,西裝化的軀體之中,膨脹著物欲與金錢萬能的新價值觀念。寬敞明亮的房屋、高牆大院,阻隔了雞犬的相聞。幾家合用一眼水井、兩家同享一株棗樹、夜不閉戶、柴門久開已成為了電影場的道具,成為了人為的景觀。鮮活在我記憶之中的那條坑坑窪窪的泥濘的小路,早已成了寬闊平展的柏油大道。
房,寬了。路,闊了。那麼,人的心靈呢,也不該日趨地狹窄壅塞了吧?
為了打撈出那已經消逝了的童年的情結,我不止一次地來到田野上。曠野的清風,在我思想的海麵上掀起了陣陣的漣漪,擴展、流淌,牽著我紛繁的思緒延伸回童年的疆域,心中生發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方始知,回憶,也是一份難得的享受了!
而今,天,依然蔚藍,藍得空洞而深邃;雲,依然潔白,白得恬淡而凝重;樹,依然翠綠,綠得簡明而深奧。而我,經曆了幾多仕途的跋涉,卻亦不複當年那個率真質樸、胸無半點塵跡的少年了!
——惟有永恒不變的,隻是故鄉這一輪皓淨無纖的明月,始終保持著那份清醒、安靜、真純,無瑕、無語、無欲、無求……
母親的“香椿王”
田櫻
春暖花開,推窗可望,自家院子中的那棵“香椿王”,圓滑的、有疤痕的樹幹,逐漸變綠,然後開始發褐發紫,不久就先拔頭籌萌出一爿紫褐色的嫩芽,葉子油亮,脈紋清晰。
母親喜歡“香椿王”,它留下了歲月痕跡。當年這棵香椿樹是母親的寵物,天旱了,她就澆上幾瓢水;天冷了,就用草簾子包上。有一次,父親說要拔掉這棵香椿樹,換上一棵柿子樹,母親說啥也不同意,對父親說:“香椿樹,雖不開花,也不結果;卻每年春天都把它那嫩嫩的、香噴噴的嫩芽貢獻給大家。”聽了母親的話,父親隻好作罷。歲月如梭,老樹旁又發出了小香椿樹,過了三五年後,幼樹分枝,枝丫上萌出芽兒,母親還和我一起移走了幾棵幼樹,圍繞老樹,形成了一片小香椿林,於是我們把老樹稱作“香椿王”。
往年,每當春日融融,母親就領我去掐香椿芽。母親掐香椿芽,還有一定的門道兒,她說:“掐香椿芽要在初春,香椿芽發紫最嫩,深褐色次之,而且到時候一定要去掐,要不然葉老了,就不好吃了,而且要去掉一些老葉,才能發出新芽。”母親漬香椿芽,也是很講究的。她總是按照自己掌握的時間去掐,掐了一小筐之後,便將香椿芽一朵一朵洗淨,撒上鹽,用手搓到醃浸的水如棕醬色,香味噴鼻時,再用鹽壓在小缸裏;倘水蒼綠,芽便老了,因而要擇嫩的漬。漬好的香椿芽,或是澆香油拌吃,或炒香椿雞蛋,做泡飯和麵條都用它佐食。
悠悠“香椿王”,好像是母親生活中的一支歌。母親當過街道幹部,還當過區辦工業麻繩廠的車間主任,和鄰裏、廠裏的人都有著密切的來往,而“香椿王”似乎成了交往的媒體。母親當街道調解委員時,遇到居民家庭不和鬧離婚的,或孩子“惹了禍”的,母親就善解善勸,有時還用塑料袋裝了滿滿的一袋子香椿芽送給他們。哥哥1957年從沈陽一家軍工學校畢業後,響應黨的號召,到了內蒙古一個偏僻地方的軍工廠工作。母親和父親都鼓勵哥哥到邊疆紮根。母親還專程坐火車,帶著自己漬的香椿芽去看哥嫂。哥嫂吃著母親帶去的香椿芽,連聲說:“母親做的香椿芽,真嫩真香真鮮。”唐山大地震時,妹夫在河北清風店部隊參加抗震救災,並榮立了二等功,妹夫探親回大連時,母親讓妹妹、妹夫來家吃飯,端上了一碟新漬的香椿芽,高興地說:“俺用香椿芽慶賀你立功。”妹夫吃著香椿芽,連連稱讚:“真香,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