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是一枚蓋在西湖畫卷上的印章。
無數次地來到孤山上上下下,無數次地北望葛嶺,南眺吳山:能看到晴湖雨湖將四時裝點打扮,能看到白堤蘇堤把西湖一分為三。更因為孤山獨具的曆史地位和地理位置,還有那孤山腳下西泠印社特定的文化內涵——如果說杭州是畫舫的話,孤山就是船艙;如果說西湖是畫卷的話,孤山就是印章。
那麼,這“船艙”裏裝的是什麼呢?印章上刻的又是什麼呢?
一個與杭州有緣的僧人李叔同,臨終前的絕筆是“悲欣交集”,另一個無數次來過孤山的行者蘇曼殊則拂袖抹去人間的悲欣,在偌大的西湖畫卷上隻留下一個“空”字。
孤山是遠離時尚和功利的地方。
於是想起奇僧蘇曼殊。他自幼博學多才,寫得一手好詩,畫得一手好畫,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是第一個把雨果的《悲慘世界》以及拜倫和雪萊的詩選介紹給中國讀者的集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於一身的文人,然而,令他畢生匍匐的還是博大精深的佛學。他早年投身革命,是梁啟超的學生,孫中山的戰士,章太炎、陳獨秀、柳亞子的朋友,然而,正當革命高潮時他卻遁人空門。他成為一代禪宗大師後,本可以在寺中頌經布道,過上安定舒適的生活,然而,卻依舊芒鞋破缽,雲遊八方,乃至顛沛流離,英年早逝,堪稱近代玄奘。
孤山是隔絕愛情和肉欲的地方。
於是想起情僧蘇曼殊。他是個堅定的女權主義者,對苦難深重的姊妹同胞懷有大憐大憫;他是個英俊瀟灑的才子,曾吸引過許多純情少女脈脈灼灼的目光;在他短暫的一生中,曾有過三次刻骨銘心的愛情,分別是他的鄰居、師妹和調箏女,並且都是外國血統,不過最終蘇曼殊還是守住淨根,皈依佛陀,當然,他的內心是痛苦的,所謂“華嚴瀑布高千尺,不及卿卿愛我情”,所謂“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孤山是埋葬壯誌和豪情的地方。
於是想起孤僧蘇曼殊。他一生居無定所,四海漂泊,在橫濱、在上海、在香港、在廣東、在南亞,然而,每每身心疲憊的時候,是要來杭州、來孤山,以至最終葬在這裏。看來杭州的靈山秀水最能夠撫慰他的苦楚和傷痛。另外,葬在這裏的那幾個人,似乎也與他不無關連:林逋與之同類,一個是“梅妻鶴子”,一個是“孤雲野鶴”,自然是高山流水,“空穀傳聲”;秋瑾與之同黨,在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裏,他既為反動派的猖狂和殘忍而憤慨,也為革命黨內部的紛爭頗感失望,於是才決心尋找仙山淨土;至於對那個唱著“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的蘇小小,他也曾有詩為和,“何處停儂油壁車,西陵終古是天涯。”
事過境遷,物是人非。當我再次來到孤山的時候,當我重新審視人寰的時候,突然覺得生前無欲無求死後無墓無碑的蘇曼殊真是大徹大悟大乘大法的高僧,所謂“籠雞有食湯刀近,野鶴無糧天地寬”;所謂“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所謂“孤山非自,鄧尉非他;遍地法界,達摩羯邏”。
如是說來,還需要在孤山苦苦尋找蘇曼殊的墓碑和遺跡嗎?
曼殊是鶴,鶴舞西天;曼殊是佛,佛亙吾心。
清點財富
全新
我這人一直沒錢,口袋裏常常是癟著的,偶爾來了幾次大筆的稿費,也舍不得輕易地拋撒,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會遇上一件不買就幾乎要了我命的物什。比如那十幾本一套的深棕色的純羊皮麵的《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常常讓我神魂顛倒,不請進家門,我怎麼平靜得了?
好在我有平和的心性,欲望不多,常常數著口袋裏薄薄的鈔票自得其樂。比如翻遍了衣櫥上下,找不到一件名牌時裝,也敢著一襲粗布衣褲去省城,眾目睽睽之下領回獎來;比如在頸上腕上掛滿擁閃爍爍的首飾的女性麵前,一點兒也不難為情,隻記著朋友的一句話,你戴了首飾反倒不好看了;再比如家裏終是粉白罩壁,見不到一絲寶貴裝點,倒也心裏安然,清清爽爽。
可是有一天,我卻做了一個富婆的夢,後來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來,當時我怎麼把夢做得那麼奢侈,那麼細致。那本是由我發起的一次問話。我問有些才氣又有些帥氣的阿多,假如上帝給你一次機會,滿足你任何一個願望,你要什麼?阿多顯然調侃著說,我要奧迪兩三輛,要美妞四、五個,要鈔票一大把。我當然知道這不是他的真話,他做夢都想辦一個大刊物,當一個大作家。可他當即反彈了回來問,你準備怎麼辦?我怎麼辦?其實這問題我想過很久,我當然要生命,要青春,哪怕減去十歲;還有比這更寶貴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