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今天我一進門看見清和你都那樣高興,所以我也喜歡了!本來計劃是要一個人去陶然亭痛哭一場的。
我自然感謝廬隱。我想作一篇文章回答她,不過,現在是寫不出,你想我哪能寫出?等幾天,我一定寫完它。假如寫得長時,我想包辦一期《薔薇》。題目自然是《寄海濱故人》。
朋友嗬!我如今這混一天是一天的生活,你大概也知道了。我隻是希望如夢的現在,不管它微笑痛哭都好,我總覺我是生存在藝術的夢裏,不是愚庸的夢裏。我過去是也悲淒,也綺麗的,我未來大概也是也悲淒,也綺麗的。朋友,今天我恍然又悟到自戕的可憐,我還是望著明月遊雲高欣痛哭吧!
朋友嗬!你給與我的同情和安慰,我不知怎樣報答才好,像我現在這樣空洞無完膚的心身;然而我知道,你何曾希望我報答,你隻是希望我的心情好,高興;所以我為了朋友你這樣,我是努力去把我的心情變好而且常是滿麵春風的;好不好,朋友?
今天忙,草草數語就此收住。祝你好夢正酣!
梅
三十夜
致袁君姍之箋七
你要奇怪接到我兩封信吧!我寫了那信便吃飯,飯後亂找了一氣詩稿就抄起,到現在,十二時已抄了三分之二的一本了。心煩手酸,實在不能抄了。忽然又想起和你筆談。你覺到嗎?我們見了麵根本就未談過一句正經話,我們心裏所要說的話。
今天你信上,似乎問到我讀了《孤鴻》後我心海深處覺著怎樣?我告訴你,朋友,我覺著難過,該哭!自然第一令我難過的便是她能充分地認識我而且給我那樣厚深的同情。其次我無什感覺。至於天辛死後我的誌願和將來,《濤語》裏十一《緘情寄到黃泉》,便是我這一年來的結晶,我自然更希望那也是我永生的結晶,我心既如斯冷寂,那麼,我也絕無大痛苦來侵襲。不會再像昨夜那樣難過了,因為我知道再無人給我那樣的信了。此後除了一天比一天沉寂死枯而外,大概連那樣能令我痛哭的刺激都莫有呢!朋友!梅的生命是建在灰燼上,但同時也是在最堅固的磐石上。不說了,說下去你又要難過了,我不願你為我而難過!
今天清晨我幾次把眼光投射天辛墓前,我想去看他,本來接你電話我就想告訴你:我不去清那裏,去看辛。後來我想何必又給你們不快活,所以犧牲了我自己。出了校場頭條時我真想去陶然亭,結果自然我不願意,因為我去是最適當,你們去便受了大苦了,而且清又牙齒痛不能吹風。所以我不去而忍住,不過朋友,你覺出嗎?我聽你說話時,我是又把我自己的精魂投射到辛墓旁去了。沒有願望倒還好,計劃著的事做不成似乎總不高興?所以我在宣武門內又和你在車上說起。那時我很難受呢!你知道嗎?
唉!為了經了這次我受的刺激,我總想去天辛墓前痛痛快快哭一場,我想,從這哭裏或者能把我逝去的青春和愛情再收回來!唉,癡想!我知道是不能的,永久不能的了!
我第三次看你這信時,忽然發現你信紙有淚痕,真的,那是你的淚痕嗎?是為我而流的淚滴嗎?果然,我應怎樣珍重這封信,它上麵有人間極珍重的同情在上邊,我願我一天不死,我一天記憶著人間的同情,朋友!你該不傷心吧?
今夜我心情特別好,不過不是悲痛,有點瘋狂,我要製止我。抄詩忽然找到一首詩來,寄給你讀一讀,有一個時期,我曾這樣安慰過我自己,如今看來自然是笑話了。
看到這信時,我想我已看見你了。我在你麵前,是不容我難受,因為我自己是希望看你的笑靨而不願你鼓嘴的。朋友嗬,祝你夜安!
梅
三十號夜一時半
致李惠年信之一
惠:
昨日我舅父由故鄉來,敝友指高君宇。在德院咯血未止,神誌惶亂囂煩中,常憶及汝病;我腦欲碎,不能作何語慰汝,唯祈在此數日中靜養,再見我時活潑如平日,即我心安矣!
昨今兩日,神經受刺激太甚,我隻祈我如活屍耳;惠:汝幸勿念我!
Bovia
1924年12月20日夜12時
致李惠年信之二
(1925年1月28日)
惠:
接到你的信忽然流下淚來!
願你不要怕,醫生是慈悲的,他可以治我的痛苦,贈我們的幸福,何嚐是殘酷呢?願你體貼母親的心而快樂!
這幾天我在家寫了許多文章,我正在編著一個悲劇的劇本,第一幕已經完了。我寫了兩篇論文,還寫了幾首詩。高興極了!病榻上能寫字時,你割好情形告了我知道。
Bovia
初四夜
致李惠年信之三
(約為1925年4月9日)
這封信找到了,一並寄你。
惠年:
好嗎?我自寒食那天一直到今天,天天都去陶然亭一趟,如今完了,宇墓上的事我都辦好了,隻有刊印他的遺書了,現在我正在抄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