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我們未見了,計算還不到十天哩。下星期一附中或可上課。你一定很忙吧!再次見我時我把小嚴的相給你看。
梅姊
不要累壞了你千金體!
四月九號
致李惠年信之四
(1925年7月2日)
惠:
我在這翠玉般的山峰裏寫信給你的時候,我心裏感到種幽美的顫動,我一切都沉醉了,沉醉在這大自然的懷抱中。
昨天下午五時到臥佛寺,我們住在龍王堂,在綠蔭叢叢的蒼鬆古柏中,我曾住宿了一夜了。下午七時吃完飯,弟弟們來看我,我拿給他們糖吃,他們高興地搶著吃。八時後,我們一大堆人上山去看月亮,我們經過小橋,跨過岩石,聽鬆濤,聽水聲,我一點都不知我自己去哪裏去了。
弟弟同我坐在草地看月亮,月亮見我們人多她躺起來了。但是我們在水邊依然望著她。夜深歸去,當我睡醒時看著,月兒正吻著我的臉呢!
今天我早起剛起來,弟弟就趕了驢子來接我到他家裏,他給我預備好些食品,我們談著吃著。十時——十二時曾去遊玉皇頂,遊完我忽然想到北京困於紅塵的你,因之,寫這信給你。歸期很快,我回去後,大概很忙了。
評梅
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
致李惠年信之五
(約1925年秋)
惠妹:
我已安臥在母親的懷裏了。在母親莫名其妙的時候,我曾痛哭了一場,從此後我很高興!我覺著為了母親我值得在這人間逗留著。
兄嫂相繼得病,故心很雜亂。父親知我心中不痛快,幾次約我遊山,過幾天或可實現吧!有暇我一個人躲在樓上寫文章,和去年一樣,隻缺少了一位隔一天有一封掛號信的宇。父親告訴我他還瞞著宇父,但是太原開追悼會時,父親去了還滴了幾點老淚!他這種悲感,一半為了我,一半為了他。母親還不知道,至如今也不知道。到太原一下車,宇的妹妹就來看我,我很淒然地和她說了幾句話,送了她一張宇墳和我的相。連日夢見宇,他怪我不寫信給他。你信收到,你生活有秩序殊慰,更願你保重身體。
梅
十三之夜
致李惠年信之六
(1925年8月15日)
惠妹:
從此暢談更卜何日?
連日繁忙欲死,一踏入北京如熱鍋螞蟻,可笑亦可憐,密斯王姐姐由南洋歸來,臥病東城。我連日去看,路經東交民巷,一路驚心觸目,幸死寂如青燈古佛,尚可用慧帚一掃魔氛,但何嚐不是自騙自呢!我笑既不能,而哭亦無淚矣。
十三號下午看宇塋,塋前積水二尺餘,幸高原未掩,不然我將何以對他,堅持葬此者純我一人之意。自知京水大我心不安,日夕難寐,幸蒼天厚我,感謝玄如呢!
你家居自易寂寞,開學後新校新境當有無窮快樂,願你待之勿急。惠妹,我境如何我不忍告你,從此學校一般如荒塋,但遺跡舊夢亦堪做我靜坐默想的資料。我終應感激你賜我之惠。
小鹿來無期,不幸將成永訣,言之傷心,思之抆淚;梅命亦何多蹇耶?惠妹,我現在雖不言我痛苦,但我之心汝當知之,夫複何言哉。
祝你晚安!
梅
八月十五號
致李惠年信之七
(1926年2月25日)
惠妹:
謝謝你掛念著我心跳!好了,即使不好,又有什麼要緊呢!惠!你放心好了。至於我心頭的悲戚,這豈是醫藥能奏效的嗎?在沙漠上的枯魚,任你浸在聖水裏也不能複活。
三月五號(正曆二十一日)是我埋心周年紀念日,我已和小鹿商議好在那天請許多我和辛的好友,去陶然亭玩。預備大瓶酒大塊肉去野餐,願祭掃的人們都在這苦酒中醺醉。因為能了解悲衰的人,才是真了解人生。在這個悲慘默默的荒郊外,參觀這個最後一幕的舞台,雖然是別人的故事,然而又何嚐不是自己。
我極願節製悲痛,能悄悄地淡淡地掩映在那個荒漠的墳地裏;留著眼淚在枕畔流去!
這是不容易的機會,姐姐也在,小鹿和小鍾、小徐都在,明年這時候,死別的固然不盼著,然而生離是一定的。找這個聚會又難了,況且假使莫有我,誰還能記起荒郊外,新碑如玉,孤墳如鬥的朋友?因之,小鹿說,那天照一張永遠可紀念的相。
我自己自然盼著年年現在如昔日!
你——我不敢、不願讓你參加這個悲宴,不過我不能、不敢不告訴你,自然你可以相信,我是很愛你的。為了這個動念,我應該告訴你,而且萬一之中還希望著你能看看我埋心的地方,並嚐嚐這杯苦酒的滋味!
你對我,應該來。我不為自己,為你想,我願你不來!而且你也不能來;所以最後你還是不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