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從他醒來就一直盤旋在腦海裏,想要問她,卻又不敢問,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隻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滿心滿眼中全是自己的身影。他便按照計劃,如同對待後宮中每一個妃嬪一樣,溫柔、體貼、耐心,他知道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一個含情脈脈溫柔體貼的君王。不出他所料,唐璋也陷入了這個溫柔的陷阱,對他毫不設防,心思淺得如同一汪清澈的池水,一眼望到底。後來她小心翼翼的討好,小心翼翼的爭寵,和後宮中每個女子一樣。他覺得無趣也覺得厭煩,卻還是如同往日一樣,撩撥著她心中的那根弦,繼續憑借此來預測她的想法行動,將她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裏。
直到那一天。
從雁門關回來後,她忽然變了。宴席上她開始笨拙的討好皇後,開始變得鬱鬱寡歡,發呆出神的時間多得異常。她一步一步的退讓,一點一點將自己密封起來,對自己變得愈發謙恭有禮,同時深深的隱藏了自己的心事。被貶入冷宮,不見她著急彷徨,被晉封婕妤,也不見她欣喜歡樂。
不知什麼時候,驀地發現,這個心思淺顯的女子占據了他太多的目光和心神。
他手中一緊,聲音中帶著迷茫:“為什麼?”明明有了共赴生死的決心,卻不肯進一步表明心跡。
嘴角處泛起了異樣的感覺,是苦澀,是心酸,是委屈,是不甘。為何?為的不是別的,隻是天壤之別的身份,和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
“你是靖明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是後越的奸細。
如何能說出口?唐璋心中一片苦澀,和著淚珠一滴一滴落下,鹹苦的味道滑入口中,卻抵不過心底的苦。
黑夜中雍齊的眸子不複清淺,其中蘊含著難以名狀的漩渦,瞬間一切都隱匿於黑暗之中。他歎了口氣,抬起修長的手指為她抹去淚花,道:“傻丫頭,你心中的我就是這樣看重身份的膚淺之人麼?是你對我沒有信心,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唐璋睜著大眼怔怔的看著雍齊溫柔的麵龐,隻是看著,連淚都不再流了,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心底一層又一層湧起的暖意是什麼?為什麼身體在微微顫抖?那絲絲縷縷的纏綿,可是自己一直渴求的?
突然一陣激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呆愣,想是屏住呼吸的時間太久了。唐璋漲紅了臉,努力彎著腰減緩咳嗽帶來的震動。回首間看見雍齊憋著笑意,不由得又羞又惱,偏偏不能止住咳聲,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雍齊瞧她實在痛苦,便止住了笑,輕柔的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等她平複了呼吸,才笑著責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唐璋側首瞪了他一眼,不滿的說道:“小女子為皇上的溫柔深情打動,皇上可滿意了?”
看著她宜喜宜嗔的樣子,雍齊一愣,旋即笑道:“滿意,自然滿意。璋兒這般情深意重,又怎麼會不滿意?”他抬頭看了看周圍,又道:“雖說刺駕之事一定傳的沸沸揚揚,禦前侍衛也會前來尋找,可是不能保證要刺殺朕的那群人不會來找朕,我們還是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你,能動麼?”
唐璋點點頭:“我沒什麼大礙。”說著在雍齊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才覺得周身無處不疼,身子仿佛散了架一樣。她緊咬著牙,努力不露出半點痛苦的神情,然而她的那點偽裝又怎麼能逃得過雍齊的眼睛。
他扶住她,滿懷歉意的看著她,半響輕輕問道:“璋兒,你後悔麼?”
“呃?”唐璋不解的看著他。
“若是不撲下來就我,你腹中的孩子……”他沒有說下去。宮中子嗣一直艱難,有他自己的操縱,也有別人的黑手,但是他從來沒有如此痛心過。這個孩子還沒有得到他父母的關注,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唐璋堅定的看著他:“我不後悔。”
雍齊的麵色複雜,似在醞釀著什麼話語,吐出來的卻隻有一個無力的字:“你……”
看著他的麵色,唐璋突然倒吸了一口氣,垂下眸子輕聲道:“皇上,臣妾不是那個意思……臣妾不該拿帝裔如此輕率……”不經意間又變換了稱呼,她低聲下氣的賠罪,怯懦的道歉,隻是認為雍齊在氣惱她的不經心。
雍齊無奈的攬住她瘦削的身子,低聲道:“我是想說,那畢竟是你懷的骨肉,隻是擔心你會心傷更重……”
“我倒是沒有什麼傷心的……”她看著雍齊不解的眸子,淡淡說道:“反正我想要的東西永遠也得不到,所以很久以前就不再期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