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寬貴寫於20世紀50年代的《夏桂》和《金子》,在刻畫回族婦女形象時,雖然受那個時代創作風尚的影響,較為注重人物的外貌和行為描寫,但仍以較大的篇幅,深入地表現了她們在受到丈夫不公正的待遇後的心理活動和剛強自立的精神氣質,鮮明的反映了回族“肯生韌長”的民族性格。馬知遙的《“業餘社員”軼事》《老烈》等小說,集中展示了特定的回族人物性格。它通過納萬財見到一位年齡9源歲的白胡子老人,麵龐紅潤,胡須雪白,眼不花,耳不聾,精神很好,便疑心他是天仙下凡,是胡大(真主)派來啟示自己的內心活動,表現了他的思維習慣。通過納萬成在開齋節時的一係列心理活動表現他自私、絕情的性格和他的懺悔、轉變,較為成功地刻畫了寧夏回族老人的個性特征。查舜則深入地探索並表現了回族青年的性格特點和精神氣質。
在張承誌的小說中,不僅人物的外貌是模糊的,甚至於連他們的姓名都是無關緊要的,卻深入地刻畫出了回族特定的心理素質。他的《終旅》,通過回族青年農民“隻要是為了沙家堡,他從來是提上斧頭就走,連塊幹糧也不掖”的果敢行動,表現了回族人物強烈的民族認同感;他的《黃泥小屋》,通過蘇尕三“舍條命保住心”的努力和賊娃子麵對東家的羞辱憤而投水的行動,表現了他們高度的民族自尊;他的《殘月》《輝煌的波馬》和《金牧場》,則通過回族人物寧死不屈的感人精神和不為世俗所動的寬闊胸懷,表現了他們頑強的鬥爭精神和高尚的人格,從而形象、深刻地反映出了回族的“心火”——特有的民族精神,刻畫出了鮮明的回族人物形象。
由於具有上述的寫作特點,因而,當代回族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就是立體的而不是平麵的,是多樣的而不是單一的,是典型的而不是類型的,不僅給人留下了難忘的藝術印象,而且豐富了中國當代文學的人物畫廊。
三、藝術手法的多樣和民族風格的發展
當代回族作家的小說創作,在藝術上進行了多方麵的探索和實踐,表現為五彩紛呈、多元並舉的綺麗景象。在藝術表現形式上,張承誌的抒情散文式的小說,陳村的象征寫意的小說,沙陸墟的通俗傳奇小說,馬犁、馬中驥的“花兒”夾雜其中邊敘邊唱的小說,都各領風騷,異彩紛呈。在藝術表現方法上,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並行不悖,同時存在。在許多中老作家的小說中,現實主義仍然占據著主導地位,它們真實地反映了民族的社會生活,刻畫了典型的人物性格,發揮了較大的認識、教育作用。而一些中青年作家則積極學習,借鑒現代主義的創作方法和表現技巧,著重表現人物流動不息的感覺和情緒,抒發自己的某種意念和感受,具有深邃的哲理,同樣產生了較好的藝術效果。還有一些回族作家,在他們的小說中這兩種創作方法是相互滲透、融合在一起的。例如:白先勇、張承誌的一些小說,雖然以民族傳統的寫實方法為主,但又自然地運用了象征、寓意、意識流等現代小說的技巧,產生了更強烈的藝術效果;而陳村的許多作品雖然采用的是現代主義的藝術表現方法,但又是以現實主義為堅實基礎的,所以更顯凝重和深刻。
在藝術風格上,回族作家的小說創作也呈現為不同的色彩和格調。即使是在同一文學創作流派中,他們也因各自生活區域、性格、經曆、審美情趣和藝術追求的不同而表現為不同的色調。例如,同樣是現實主義作家,哈寬貴的小說充盈著熱情和信心,胡奇的小說彌漫著神奇和理想,白先勇的小說滲透著傷感和淒涼……然而,在總體的藝術追求上,他們中的大多數又都有著共同之處,就是努力把握著文學民族化的方向,使自己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民族風格與地方色彩。
關於這個問題,回族作家們是有一個認識和發展過程的。最初,他們中的許多人沒有認識到文學民族化的重要意義和創作途徑,因而,創作出來的作品除了人物前麵冠以“回族”二字外,幾乎沒有什麼特點。後來,他們開始追求著回族韻味和情調,但也大多停留在人物外貌、服飾的描寫和民族風情的展示上。近年來,隨著黨的民族宗教政策的落實、回族作家民族意識的增強,文學民族化的意義和內涵也日益為他們所認識,真實地反映民族的社會生活,表現民族的精神,刻畫回族人民的心理素質、典型性格,便成為大多數回族作家自覺的美學追求。不僅一些過去沒有涉獵回族題材的老作家寫出了許多正麵表現民族生活的作品,而且許多生活在非回族聚居區的青年作家,如張承誌,也長途“尋根”,頑強跋涉,到回族聚居區深入生活,寫出了不少揭示民族心理素質,表現民族精神的力作。那些生活在民族聚居區的小說家,如寧夏的高深、馬知遙、馬治中、查舜,甘肅的吳季康、馬步鬥、李棟林,新疆的白練,東北的馬犁、鄭國民,北京的馬連義、張寶申等,更是植根於民族生活的豐沃土壤,從中汲取著創作靈感和素材,寫出了許許多多富於民族風格和地方特點的小說作品,有力地推動了社會主義回族文學的發展,促進了民族文學風格的成熟,使當代回族小說初步形成了主體性與多樣性、地方性與民族性、民族共性與作家個性的多元統一的特點,從而既區別於中國漢族文學,又區別於其他少數民族文學,在中國當代文壇獨樹一幟,具有自己民族的風格和特點。
盡管,中國當代回族小說的成績是突出的,令人自豪的,但是,從發展的眼光來看,它也存在著一定的缺點和不足。一,表現民族生活的鴻篇巨製不多,特別是缺乏有力度、有影響、對民族生活進行全景式寫照的長篇畫卷,因而對民族生活的反映還有待於深入和加強。二,作品的題材不夠廣泛,特別是多方麵地展示自己民族的古老曆史、生存鬥爭、苦難命運、對祖國的貢獻的作品不多,而在這方麵,恰恰是可以大有作為的。三,有的作家對民族文化傳統、民族精神和民族心理素質深入挖掘不夠,因而在作品中這方麵的描寫有時流於片麵性和簡單化。四,創作發展上的不平衡,回族作家散居全國各地,發展很不平衡。生活在大都市及東南沿海的回族作家藝術表現能力雖強,但對民族生活不大熟悉;而生活在民族聚居區的回族作家由於受到當地經濟、文化發展水平的束縛,信息不靈,創作水平的提高比較緩慢,因而,造成了回族小說創作一定程度的反差,使回族小說的民族主體風格不夠鮮明和突出。
盡管如此,作為一個新的民族文學品種,回族小說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有了一支壯觀的創作隊伍,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經驗,在黨的文藝方針政策的指引下,隨著民族生活的發展,回族小說之花一定愈開愈豔,在中國當代文壇取得更顯著的成績。
載《朔方》198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