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因蹲在裴家大院裏，惆悵地拔著狗尾巴草。
三個時辰前，周歆帶他從陰君府邸出來，當時正是日落，半邊河水鋪出金光，他看得有些呆。
周歆偏頭看見他，勾唇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陰君寒意的手掌激得他渾身一抖。
他聽見他語調裏帶著懶洋洋的輕鬆：“別說我不幫你，你有一個晚上去找你想找的人，我們明天動身。”
想找的人？杏因怔怔地看著周歆抱著手臂，帶著好整以暇的笑意沉水而下。
他一下子想起來，對了，他最後一次同董芷見麵，也是傍晚。
腦海裏浮現出一張柔和明豔的臉，卻帶著淚痕，淒淒切切地看著他：“原來你是妖！”
他連忙搖搖頭，不能再想了。
眼前是老舊的竹門，手摸上去還帶著春夜寒露的氣息，從窗戶的縫隙裏透出絲絲點點的光。
杏因知道，她還沒有睡。
這是董芷在城外的竹樓，他知道她會在這裏，但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
他啟開妖眼，看見門內的她。
明明是個樸素簡單的竹屋，屋子裏卻布置得華麗。
門邊豔麗的淺藍色珠簾被束起，牆邊的紅木大床雕著精致的花紋，厚重的綢簾被勾起來，紫色的紗帳曳地而下。
素來穿衣服都是請請淡淡的人今日竟然穿了件嫣紅的襦裙立在床邊，長發未挽，散散地垂在腰間，背影瞧著入畫。
她幾步走到梳妝台前，黃銅的大圓鏡映出小巧的一張臉，黃桃木的的梳子仔細滑過黝黑的長發。
杏因撤去妖眼的法力，轉身輕輕倚在了門上。
這是他熟知的房間，每一件東西都是他親手添置的。
他知道她喜歡漂亮的、豔麗的東西，不過是為了照顧他的喜好，才打扮得清淡。
但董芷說：“你永遠也不要在出現在我麵前。”
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態和語氣他都記得清楚，可他還是來了他在這裏，就在她的門外。
他為什麼會暴露妖身，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三天前，十多日不曾找過他的董芷突然找他有事。
他曾送過董芷一個手鈴，手鈴的靈氣與他自己相關，但凡董芷有事，他都能察覺到。
那天的手鈴靈氣震得既急切快，他們聯係都是在竹樓，杏因以為她出了什麼大事，急急忙忙丟下清梧就奔了出去。
臨走前清梧還用一副鄙視的神情目送他出去，他沒有理會。
等他化成一束靈光落到院子外麵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一聲驚呼，然後是“咣當”一聲什麼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
那個聲音他太過熟悉。
他僵硬地轉過身，看見躺在地上摔得一塌糊塗的食盒，以及……癱在地上的人。
滿臉既驚惶，瞪大了的眼睛裏淚水漣漣，不是他平素看慣的委屈和小心翼翼的模樣。
那雙眼睛裏寫滿的害怕，震驚，難以置信，和……厭惡，她緊緊扣著衣袖：“你……你是妖？”
清梧說，不要與凡人多交，更不要在凡人露出妖身，凡人都很討厭妖。
清梧還說：“無論如何，都要守住你的秘密。”
是的，他的秘密。
他舔舔唇，聲音是自己都沒有料到的顫抖：“你……怎麼會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