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聽說由挑戰者選擇法子。照浪說先生手段通天,自不會被這點小事難倒。”
側側咬牙道:“呸,這人想方設法要折磨我們,必有刁難的法子讓人受苦。皇上也是個昏君,居然由了他擺布。”
紫顏笑了安撫她道:“他有心慢慢折騰,總比提刀殺過來強,和他較量至今,我們也未輸過,你放寬心便是。”抬頭叫長生,“和我去玉觀樓走走如何。”
長生看了一眼螢火,道:“要易容去?”
“嗯,隨便找兩張麵具,我們去瞧個熱鬧。”
長生躍躍欲試,返回瀛壺房取了他一直喜歡又不肯戴的兩張麵具。這回是有正事外出打探,不是他刻意易容,長生這般安慰自己,就當是多塗了脂粉。
兩人自薜蘿洞暗道而行,出口是鳳簫巷外一處偏僻的宅院,長生想起一年前逃亡的景況,嗟歎不已。紫顏領了他緩緩走在路上,指了四周的店鋪給他看。
長生猛然發覺,他很少陪少爺在京城裏流連,於都城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他是再渺小不過的匆匆過客。偶爾少爺差他做事,無非在紫府附近走走,這會兒要尋玉觀樓他才明白,他不比外鄉客更了解這裏。
如此,勾起了久久徘徊在他心中的疑問。他到底從何處來,遇上紫顏前是什麼人。孤苦如卓伊勒尚明白來曆去處,他錦衣玉食地活著卻懵懂不知過去。他默默凝視紫顏的背影,如果似少爺那般通曉了天理命途,是不是就能尋回往昔之路?
玉觀樓在海棠巷子口,原是買賣古物的店鋪,後來出了個恣意豪賭的子孫,欠債無數,樓閣收歸官府所有,改作酒樓,成了宦僚雅集之地。
玉觀樓形製富麗,飛簷重樓有若鳳之翔翼,此時樓內外多了鋪翠疊香的百盆蘭草,遠望去生了綠煙也似。往日的喧騰化作了沉寂,一柄綢麵彩旗在勁風中獵獵作響,細看去,朱底墨線繪了一張眉眼皆笑的人臉。
長生眺望了半晌,被招幌上寫意的麵容弄得悚然心驚,撇頭對紫顏道:“少爺,這張臉有鬼氣。”紫顏道:“這是易容師掛出的招牌,各人畫的麵貌不同,和大夫在家門口寫某某藥鋪是一樣道理。這裏既掛出了一麵,該是有道行的人到了罷。”
長生心道,紫府門前幸好沒掛這玩意,有股妖邪氣,主顧哪裏敢來。他一邊偷覷樓內的人影,一邊道:“看上去怪荒涼的,沒幾個人入住吧。”想到有膽挑戰紫顏的人畢竟不多,微微一笑。
海棠巷周圍茶館食鋪密布,往來行人甚多。紫顏眉尖稍蹙,像見到美人唇邊多沾了胭脂。長生怔了怔,知少爺從尋常街景裏看出了異樣,輕聲問道:“怎麼了?”
紫顏淡淡一笑,細若吹雪的聲音飄入他耳中,“你可數得出這街上有多少易容師?”
長生頓覺涼意掃過脊梁,雙眼定定望了販夫走卒、紗帽羅衫,一時難辨異貌殊顏。紫顏笑了笑,“罷了,仔細記著這些人的身形音容,你終有再見的時候。”
長生注目凝望,休說此刻川流而過的人有百多個樣貌,就算都記下了,易容師轉頭就換一張臉,豈不是白費功夫?他稍一遲疑,又覺紫顏交代的,對修煉之道總有裨益,當下耐心將目光掠過每一張麵孔,將其整個舉止印在腦中。
“用心,莫用神。”紫顏再度提點,音如涓流緩緩彙入他耳中,“過度用神,對方就看穿了你的身份,要若無其事方好。”
說也出奇,長生這一掃視之後,隱隱對幾個路人上了心。或絳裳霓帔,粉黛眩目,或蓬頭垢麵,衣飾雜詭。
“少爺,確有幾人不對勁。隻是,對方能看穿我們的身份嗎?”
紫顏微笑,電目斜射,對麵茶樓上一個俯身下望的麗顏女子縮回了身。
兩人往玉觀樓走近了幾步。紫顏的織金雲雁錦緞明珠袍很是奪目,長生所穿的鬥牛織金緞袍亦是風流蘊藉,路人紛紛投以豔羨目光。長生隻覺不妥,小聲道:“是不是太張揚了?”紫顏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長生便見照浪的身影在樓內晃了一下。
驟然回身太過刻意,紫顏與長生默契地走向茶樓底層,叫了兩碗熱茶。
照浪徑直朝兩人走來,長生慌不迭地凝視手中的茶水,聽到那城主在紫顏耳畔笑曰:“竟穿了我當年送的料子。”
長生顰眉一想,果然是照浪所贈衣料做的衣裳,大為懊惱。少爺若是每每這般招搖過市,別說易容手段高明的照浪能看破,就是引車賣漿之流也知道他不是常人。
紫顏並不尷尬,笑道:“你從城主降格為樓主了?”照浪回望玉觀樓一眼,輕蔑之意溢於言表,紫顏便窺見了不羈的遊龍,被纖細的鎖鏈困住了首尾,卻依然騰躍於雲端天上,有弑神的傲氣。
這是他和照浪即使敵對也惺惺相惜的原由。
“玉觀樓是做什麼的,想來你已聽聞。如今你名揚宇內,依舊在天子腳下,九重天忽有君恩,少不得要承情給麵,莫要辜負才好。否則……”照浪的笑容裏夾雜幾分陰險,末兩字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既然來了,不想去見見你的對手?”
長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拉了拉紫顏的衣袖。紫顏甩開手,長生看到那個瑰麗的身影飄然進了玉觀樓,連忙跟在後麵。
樓內四根楠木金柱通天而上,周圍有十二根柱圍成一個整圓,長生仰頭看了眼,隻覺氣象莊嚴。幾張泥金彩畫圍屏將底層劃為幾塊,依稀有人聲自樓上傳來,為偌大空間添了一筆生氣。站在樓中央仿佛乾坤在心,油然生出一擲千金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