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刑場前萬頭鑽動,圍成一個大圈,等著要看擄人的淫賊斬首,人群裏麵有三、四十名的差役,手持著水火棍隔離群眾,維持場麵不會失控。
臨時搭的一座木台上,坐著三位監斬的官員,正在等候著時辰,而身形高大的劊子手則扛著把厚背大刀,挺直了腰杆站在台下,望著跪在三丈外的犯人在發愣,不過他的目光都是停在犯人的後頸上,大概是評估等一會下刀的部位。
犯人沈寶兒雙手反綁,背上插了根用朱筆圈著一個大大「斬」字的木牌,就那麼躬著腰的跪在地上,等候著午時三刻被斬首示眾,他已經麻木了,所有的情緒都不再波動,因為從吐血的那一天開始,他的心已經死了,現在隻剩下一具殘破的軀殼而已。
這時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沈寶兒睜開眼睛,茫然的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聽到有人大聲道:「稟告大人,是犯人在老家的妻子和他妹妹前來送飯,要讓犯人吃飽了上路,請大人恩準。」
接著有人道:「好吧,叫那民婦快一點,別耽擱了時辰。」
沈寶兒心想自己哪來的妻子和妹妹?勉強扭過頭去,隻見二個戴著鬥笠、身穿黑布短衣長褲的女子,捧著酒壺和菜籃走了過來,他用力抬頭望去,發現二人一醜一美,全都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人。
尤其那個醜女,一張破碎的臉孔,上麵橫一條、豎一條的也不知有多少傷疤,讓人不想看笫二眼,比較起來,她身邊的女子眉清目秀,算得上是美女了。
她們走到沈寶兒麵前,把裝著飯菜的竹籃放下,然後拿出一碗飯和三盤菜,當那個美女在斟酒的時候,醜女開口道:「大哥,是我。」說完這四個字,她的淚水已奪眶而出。
沈寶兒這時才認出她就是一直用假名欺騙自己的侯玉芬大小姐,縱然他已經麻木了,仍然不免大吃一驚,訝道:「金釵,妳怎麼會變成這付模樣?」
候玉芬泣道:「大哥,是我害了你,我該死,我不該……我不是金釵,她才叫金釵,我的事她全都知道,你問她吧!」說完這些話,她已泣不成聲,當下掩麵痛哭,哀傷的哭聲進入他的耳裏,錐心刺肝,使他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金釵倒是很鎮定,跪著向前移動數尺,有條不紊的把候玉芬這些日子的遭遇說了出來,沈寶兒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知府大人黃公義為了攀上這門親事所玩出來的花樣,而侯玉芬早在認親的第二天,就被她姑媽和大表哥黃正直雇船送往南京,和她失散三年多的父母團聚。
臨行之前,她還特別交待姑父和二表哥要照顧她的救命恩人,知府大人當場表示會頒發匾額給沈寶兒,表揚他的義舉,並且把當年候玉芬父親所懸賞的三百兩賞銀發給他,叫她放心回去。
侯玉芬回到家裏,當然父母非常高興,可是聽到她說已和沈寶兒立下山盟海誓非他莫嫁,就沉下臉來,不答應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認為對她父親的宦途會有極大的影響。
此後的幾天裏,她的母親和姑媽輪流的勸她,她都不改初衷,為了防她想不開,還特別把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金釵派來,睡在她的閨房外麵,監視她的一言一行。
大約過了一個月,她的母親和姑媽告訴她,已把她的婚事許配給了大表哥黃正直,兩家親上加親,永結秦晉之好,當會成為朝中佳話。侯玉芬當場痛哭,卻也無法改變父母的決定,她想了三天,才想出脫身之法,一方麵裝作順從父母的安排,另一方麵則不斷的要大表哥陪同去買各種名貴的首飾,把她姑媽帶出來的一千多兩銀子都榨光。
她的父母過意不去,把女兒罵了一頓,私底下貼了二百兩銀子給妹妹,不過她的姑母對於侄女改變態度,頗為高興,認為那些首飾都是候玉芬陪嫁之物,當然會隨著她回到夫家,就算多花一點也無所謂,當天夜裏就塞給候玉芬一百兩,要她去買喜歡的東西。
這位知府夫人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她歡歡喜喜的帶著小兒子回家的第三天,候玉芬己經說服了金釵,二人帶著細軟和盤纏,趕在天沒亮的時侯,便從後門離家,化裝成出外遊學的士子,雇好一輛馬車,當天就出了南京城。
縱然候玉芬準備周全,事前連路條和旅費都已籌齊,可是金釵沒出過遠門,一到準揚就受不了舟車勞頓,病倒在客棧,過了大半個月才能痊愈,此後她們走走停停,曆盡了千辛萬苦,總算在四個月後,趕到了成都。
候玉芬不敢露麵,要金釵扮成沈寶兒的表弟,從鄉下過來探訪表哥,誰知她到了茶館一打聽,才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大驚之下,立刻回去稟報小姐。
候玉芬完全不敢相信她那正直的姑父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又獨自到沈寶兒所住的宅院附近打探消息,才曉得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的姑父黃公義大人完全不公不義,非但不給沈寶兒獎賞,反而給他按了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判他死刑。
除此之外,她的大表哥還偽造買賣契約,把沈寶兒辛苦多年購下的宅院據為己有,這種種的事情,令她脆弱的心靈,一再受到打擊,當天回到客棧,就一病不起,直到半個月後才稍稍清醒,便要金釵入獄去探視沈寶兒,卻因秋決在即,死刑犯禁止見客而作罷。
候玉芬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把一半的珠寶首飾送給金釵,另外一半變賣,用六百兩的高價買通了一名狀師,賄賂監斬官員,給了她行刑前送飯給死囚的機會。她為了向沈寶兒明誌,當天就用尖刀在臉上割了七、八刀……
沈寶兒一邊吃著候玉芬挾的飯菜,一邊聆聽金釵敘述著事情的經過,聽到此處早已淚下如雨,泣道:「玉芬,妳何苦這樣?我是一個賤民,本來就不配妳這位千金小姐,隻是命運捉弄人,把我們湊在一起,妳又何必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