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一點鍾,我遠遠地看到一隊男女,有說有笑地打著手電筒走來。待他們走近,我使勁搖響了樹枝,那倆人便乘著夜色,不緊不慢地從坡上滾下來。
他們倆非常準確地從隊伍中滾過,穿過每個人,嚇得鬼哭狼嚎的男女青年四散逃命,竟沒有一個人敢阻止這眼前黑糊糊的“怪物”。連平時處世幹練的小蔣也被嚇得眼睛發直,兩腿打戰,他手上還捏著一根手腕粗的棍子!
我從樹上悄悄下來,假裝從遠處聞聲跑來。隻見幾個女孩嚇得哭成一團。小芳也在小蔣的肩頭哭,讓我有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覺。我既後悔也後怕,這種事如果追究下來,轉眼可成為一起“現行反革命事件”。那年頭的政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也說不準。昨天是親密無間的戰友,今天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老母臨別之前,一再囑咐,說話當心,做事三思。
好在那時剛剛打倒“四人幫”,政治氣氛開始寬鬆,沒有人較真。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教訓了那倆小子一頓:“你看,團支部副書記的尿都被你們嚇出來了。”他們嘻嘻哈哈,一邊認錯道歉,一邊說:“我還以為你們共青團員都是‘越是艱險越向前’呢。”
知青剛來常鬧些常識性的笑話,對家畜交歡總是看得津津有味。時間一長,開竅不少。於是,憤憤不平的男知青一臉淫邪地問女知青,為什麼每家隻養一隻公雞,幾十隻母雞呀?狗是在打架還是在交配?春天深夜的貓為什麼叫得那麼揪心?
那個時候,什麼黃色的東西都看不到,人們穿的衣服的色彩比古代還單調。有一次,我在小李的鋪蓋下看到一張發黃的報紙,打開一看,有一張尼泊爾比蘭德拉王後的照片,當即就被她的美麗驚呆了,傳給大家看,他們也看得很興奮,嘴上卻把小李好好嘲笑了一番。
一天,小劉氣喘籲籲地跑來告訴我們一個新發現,山上站著一匹五條腿的馬!正當大家要起身去看個究竟,小芳突然亮起了她清脆的笑聲,其他職工也都跟著大笑。我們被笑得莫名其妙,直到程隊長虎著臉說:“腿你個!那匹馬看到你小劉長得英俊,發情啦!”嘿,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會相信,牛馬的腿中之物竟會粗長如腿。
農場職工對性認識的普及、態度之隨和常常讓知青轉不過腦筋來。我和小李與一群已婚婦女鋤草,程隊長的屋裏人讓小李猜謎解乏:“有個東西一拃長,一頭有毛一頭光,塞進去時呼呼響,拉出來時淌白漿。”大夥哄地大笑起來。小李和我想得都麵紅耳赤,不敢猜,小芳卻臉不改色地說出了謎底:“哎喲,笑什麼,笑什麼,這個都不知道呀,真笨。是牙刷唉。”
小芳的父母不是農場的職工,他們住在離農場不遠的村子裏。我曾去過那村子,那兒的生活更加艱辛。貧瘠的土地,破敗的村莊,農民承受著貧困苦難的煎熬,每日彎腰辛苦地勞作,對生命的幻想漸漸地變成了悲傷的宿命,祖祖輩輩都這樣無奈地承繼著先輩的苦難。他們在貧瘠的山地上種油菜、山芋、玉米、稻子、麥子,都願意把命運托付給國營農場,讓我看到人們強烈的生存欲望和對命運堅韌的忍耐。
那次去小芳父母的村子裏,因為分場殺豬,分給各個隊後,發現肉裏有豬囊蟲,通知我們不要吃,就地埋了。程隊長卻說,怕它個,照吃。在他的帶動下,也有幾個職工從食堂取走幾塊豬肉。知青們也很饞,但大家愛麵子,隻好暗自把口水往肚裏咽。豬肉還剩很多,程隊長叫我們給村民們送去。他特意關照,要給小芳的父母送一塊。村民們明知肉裏有豬囊蟲,但對不要錢的肉,也都歡天喜地收下了。
那年過年沒回家。“四人幫”打倒了,但兩個“凡是”還在,場裏繼續組織大家過一個革命化的新年。我在分場宣傳隊裏拉小提琴,濫竽充數。小芳跳喜兒的北風吹,唱雪花飄。小李演大春,摟著小芳滿台轉,讓我看得嘴上叫好,心裏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