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我們應該弄點其他的來輔助一下。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譬如說你這張畫,說他把東西藏在煙筒裏,我們要是找來一節,不就顯得真實多了?”
“是呀是呀,我晚上回去就拿一節來。”
“咦,怎麼要你從家拿,得到商××家去拿麼。”
“是呀是呀。那可能不太好吧,還沒正式打倒嘛。再說,誰去呢。”
“這展覽一辦,他不倒也得倒。哎,這不是燕燕嗎……”
“燕燕,今天我們可沒有傳單給你撒,你來幫我們準備展覽吧?”
“什麼展覽?是商伯伯的嗎?”我半懂不懂。
“什麼商伯伯李伯伯的,以後你不能再這樣叫他了,他是一個‘曆史反革命’,他不喜歡我們共產黨和新中國。你看……”叔叔指著麵前那張畫,“商××總盼著有朝一日國民黨會回來,他把中統上校的委任狀等一係列變天賬藏在一節舊煙筒裏,企圖等國民黨回來時邀功請賞……”
一會兒的工夫,我不但受到一場深刻的階級教育,肩頭還壓了一副沉甸甸的擔子。
我帶著賈燕燕和麗娜趕回家,像模像樣兒地商量了一會兒。我們很有共識的是,第一,不能告訴爸爸媽媽,他們早就警告過我們不要管大人的事,我們還得編一個謊,大家口徑一致。要不然我們沒法解釋為什麼大白天從少年活動站跑回家來。第二,從明天開始,誰也不許和商家的孩子玩。第三是怎麼拿煙筒呢?時值夏天,所有的煙筒已經在春天撤火爐時洗幹淨,用舊報紙包好,幾個一捆地吊在廚房的梁上了。
還是麗娜細心,商伯母不是有一節生火時拔煙用的短煙筒嗎?但商伯母似乎一天到晚在廚房轉悠,怎麼能把煙筒偷到手而又不讓她發覺呢?這事看來隻能智取。
我先喊鋼鋼來,說我才學了一手變魔術的遊戲要教他,他來了。我們正玩得帶勁兒,賈燕燕那嬌生慣養的小姐脾氣犯了,不斷找碴兒,專跟鋼鋼過不去。我一通亂勸,她們哪裏聽,隻好去喊商伯母。小孩打架是常事,商伯母一點不懷疑就上我家來了。趁她勸架,我站到門口給早就等在那裏的麗娜發信號,隻見她兔子般地鑽進商伯母的廚房裏。本來以為兩分鍾的事兒,不想那天商伯母沒把常用的煙筒放在顯眼處,麗娜半天也沒出來。這邊的事端平息後,商伯母已開始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們,下麵她準要問我們為什麼跑回家來了。我急得亂給賈燕燕使眼色。平時也沒怎麼見她特聰明,可那天別提多靈了。我的鬼臉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她已憋著嗓子大哭起來。商伯母被她這手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問到底怎麼了。終於,看見麗娜像個懷了孕的女人一樣腆著肚子從商伯母的廚房鑽了出來。我一邊遮住麗娜,一手拉過賈燕燕,不顧商伯母的喊叫,一溜煙兒地跑出了小院兒。
送煙筒的時候,我們成了英雄。
我的英雄夢沒有做幾天,便開始了以後的噩夢橫生。幾天後的一個夜裏,我被一片嘈雜聲吵醒,爬起來一看,媽媽正把門簾撩起一點往外看。從縫隙中,我可以看到北屋的燈亮得刺眼,很多人出出進進。我打了一個激靈:
“媽,他們是來抄家嗎?”
“小孩子,你不懂大人的事,快回去睡你的覺。”“你也別出去,說不定……”後邊的話是媽在說爸。
我當然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耳朵豎著聽外麵的聲音和捕捉著媽媽爸爸的悄悄話。原來兩個星期前,商伯伯局裏的“造反派”已來過了,他們還比較文明,文明到我都不知道。現在這幫人是下麵來部裏串聯的紅衛兵,他們看了展覽,覺得不滿意,尤其看了那節煙筒,認為商××肯定老奸巨猾,家裏一定還有貨,於是就自己來了。
北屋的聲音越來越大,叮叮當當桌椅板凳被碰倒了,有人在叫。我又爬起來,發現媽媽已經出去了。我也鑽出去,躲在葡萄架下,賈燕燕和麗娜也藏在那裏,我們互相看了看,心裏都撲撲通通的。商家屋裏亂七八糟的,有人還在翻箱倒櫃地找什麼,幾個小夥子正在聲色俱厲地讓商伯伯跟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