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陽縱隊”傳說 (1)(2 / 2)

我出來,在走廊見到範曾,倆人握手大笑。我們都不是當局的好孩子。

“太陽縱隊”的確開過一次成立大會。那是在老北師大的筱莊樓。參加的人有:張文興、張新華、董沙貝、於植信、張振洲、張潤峰和我。由我起草了組織章程,其目的無非是振興中華民族文化。我們打算每月搞一次沙龍,牆上掛畫,朗誦作品,形成強力集團,打入社會。

那個階段我寫了獨幕劇《對話》、電影劇本《孔雀石》和一本短詩集。然而,不幾天後,組織自行解散。

郭士英(那時在北大哲學係讀書)他們的沙龍要去法國,被破獲,全數被捕。凜冽冬風百草散,我們立刻停止了組織活動,化整為零。

一九六四年至一九六五年,地下藝術沙龍的壓力越來越大。畫家袁運生的畢業作《水鄉的回憶》,被視為西方資產階級藝術觀的產物。《美術》雜誌登了這張畫,學校裏劍拔弩張。這張巨幅油畫被搬出藏畫樓,堆在乒乓球室,準備批判。

袁運生、丁紹生、張士彥三個叛逆型畫家,和我們都是鐵哥兒們。當時袁運生已去了吉林,還不知道要大禍臨頭。

我和吳爾鹿、於植信、蔣定粵分別商量,怎麼救哥們兒一把。我忽發奇想:偷走它!失去了靶子就沒法批判。我那時,真喜歡那張畫。

我決定獨立行動。趁團員大會校園沒人,我潛入體育館,從畫框下割下那張畫,卷成一卷,混出學校。

當那張畫鋪滿我家客廳的地板,吳爾鹿跑來欣賞。我大汗淋漓,一麵為老袁高興,一麵為自己獨行俠的成功而得意。

公安機關衝到美院,作為政治案件處理,氣氛緊張。

哥們兒紛紛來欣賞那張畫,對我的邪大膽佩服得五體投地。蔣定粵以女性的現實精神告誡我:當局一旦知道,這一條就能判你。

我七個不吝,八個不在乎。我相信都是鐵哥們兒。

聚會越來越隱密,而人員也在變更之中。

那時跟我最鐵的是巫鴻。我們都來自101中,現在同班。誌趣相投,又同時愛上蔣家的女孩子,我追蔣定粵,他追蔣定穗。蔣定粵的哥哥蔣之翹寫古詩。他們家成了這一階段的沙龍。

另一沙龍在周七月家。我們自幼是好友。他家有西方最新的唱片。我們開始迷上了現代音樂。

一天在他家吃午飯,我們放著德國現代歌劇的唱片。他爹進來,臉色不好看,我居然沒注意到。等放完一麵,本應順勢放一張古典的,我卻又放上了另一麵。老天,我真是個禍頭子。

老兩口找我談話,亮出了黃牌。當時覺得他們多慮,現在回想,他們對殘酷的政治,有長遠與深刻的記憶。

郭士英一案中最年輕的一個牟敦白,最早放出來,就跑來找我。他家成了另一個沙龍,其中有:王東白、甘恢理、郭大勳,後來又見了郭路生。我們經常聚會,玩秘密的寫詩遊戲,喝酒。沒有錢,隻能喝廉價酒。下酒菜常常是鹹菜。

有一次,董沙貝帶了個青蘿卜,用鉛筆刀削了削,大家覺得特別有味。張士彥是老大哥,已經有工作了,每次來看我們,總是帶一瓶“中國紅”,大家齊齊喝彩。

我也試著給《人民文學》投過稿,由於主編因政治原因下台,沒有成功。

我們決定自己出版手抄雜誌,隻是在我家小規模地試行,我父母也參加了。其中有耿軍、鄔楓、蔣定粵、張大偉、張寥寥等。我主編那期封麵是鐵柵,用紅色透出兩個大字:自由。

也許,那是一種對自由沒把握的惶惑狀態。

一九六六年,因為袁運生的畫、“太陽縱隊”、秘密聚會、法國留學生們、我的政治笑話——種種原因,公安局開始要逮捕我,我開始逃跑……在和朋友們匆匆分手之際,在王東白的本子扉頁我寫下:相信未來。

最終,我被抓了回來。先在學校,後在市公安局看守所,被無數次審訊,一再地追問那個“反動組織”——“太陽縱隊”。我的全部作品都被查抄,或許至今還保存在北京公安局的檔案室裏,或許早已焚為灰燼。

我是一個沒有作品的詩人。

據說,有人已經開始研究這一段地下文化史;有人在著手收集、彙編那時殘存下來的作品。

到底有沒有“太陽縱隊”那樣一個地下文學組織?那的確是個傳說。

白薇“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