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天,有消息說我們得在日內回農村報名考試。誰知道陰差陽錯,等我們背著複習資料趕回去時,卻比公社報名的期限晚到了一天。公社無法通融,似乎已經無路可走。可是就此罷手實在於心不甘。我們決定第二天一早趕到三十裏外的縣招生辦去撞撞運氣,死馬當做活馬醫。正在惶然無計之時,同村的一位與我們相處甚好的複員軍人提出陪我們一起去縣城,說他有個遠房叔伯是縣宣傳部副部長,也許能幫上忙。第二天東方剛露白,我們就出發了。不到八點鍾趕到縣城。幾經波折,靠這層飛來的關係,拿到了登記表。我們填表的時候,工作人員就在旁邊等著,催我們快填,因為名冊馬上就得上報地區。再晚一刻我們就趕不上了。出了大門,我們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轉而思之,或許這倒是個好兆頭,報名懸之一線,冥冥之中總不會讓我們白白折騰這一場吧。
回到村裏,隊裏知道我們要考試,不再來叫我們上工。於是每天從早到晚心無二用,按計劃一步步背將下去。其實農村讀書是個好地方,上工的人一走,村裏安靜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靜得似乎能聽見陽光照在地上,熱氣蒸騰起來的聲音。那時記憶力真好,也許是因為四年下來腦子裏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裝得進去。一個月下來,居然大有成效,把一本高中全一冊的化學書從頭到尾,不論是化學方程反應式還是從來沒見過的實驗,統統背了下來。一大摞政治複習材料,也背得八九不離十。在背著幹糧趕往十裏外的考場的路上,我們還在背書,互相提問。這樣死記下來的東西當然不會紮實。奇怪的是高考過後幾天,我就把考前背得滿熟的化學課本又忘光了。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也許背的時候潛意識就認定了是為期一個月的短期記憶。
考完了試,心中全然無數。初榜有名,然後是體檢。據說體檢後仍然隻有一半兒的人能被錄取,所以並未敢抱太大的希望。一麵等待,一麵為盼望已久的招工奔走。年關迫近,我匆匆趕回家去過春節。剛到家,當了八年工人的哥哥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於是我又趕回農村,在寒冷的朔風中往返奔波了一百五十裏,在年三十那天拿到了我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年的春節母親在多年的壓抑後終於能開心地笑了。雖然父親的冤獄還沒有昭雪,我家冷落了多年的門庭,卻突然又熱鬧了起來。世態炎涼大致如是。隻可惜父親沒有看到這一天。
因為觸發回憶的是進大學二十五周年,就先把考大學這一段寫了出來。七七年考大學是異數。對那些從小為考大學做準備的學生而言,我們的經曆幾近天方夜譚。但它是真實的。進大學是我一生的轉折點,此後幾經輾轉,沒有再離開大學的圈子。回首前程,命運總算待我不薄。倘若當年沒有走進大學的校門,我大概也會和許多一起下鄉的朋友一樣,麵臨下崗或等待著五十歲退休。當然,也有可能會生活得更好。這假如原是做不得準的。人生之路的每一個岔口都會是一條路,可唯有走過的是自己的。杭州李叔同故居有一幅大師手書的聯語:“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大哉斯言。
跳龍門
記得小時候看的動畫片裏,有一段小鯉魚跳龍門的故事。
那條金紅色的小鯉魚,在一道實際上是個大水庫的“龍門”跟前跳啊蹦的。多想躍過它,去看看那邊廣闊的大江大河啊。她跳啊,跳啊,使出渾身的勁兒,跳得筋疲力盡。一次不行,再來一次,嘿,終於,她跳過去了!從此,她可以在大河裏暢遊無阻了。
後來,當我考上大學,從江西回到上海,每次想起自己考大學的前前後後,就會想起小鯉魚跳龍門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