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胡同裏的豆汁(2 / 3)

苦樂南瓜

我自小長大的地方出產南瓜,所以我對小時候和青少年時的記憶與南瓜緊密相連。不管我身在何處,看見南瓜就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或者是提起那時候的事就想到了南瓜。在我的記憶中,南瓜大部分的時間充當的是艱苦、辛苦和貧苦的“形象大使”。

多年前,曾經有一首《井岡山下種南瓜》的兒童歌曲風靡一時,而我則是早在這首歌誕生的多年以前就已經在井岡山上種南瓜了。幾天前,我到網上去轉悠了一下,竟發現了這首歌,看來現在國內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還在唱。比起現在幼兒園的小朋友們,我不禁感慨萬千,“種南瓜的老前輩”的自豪感和滄桑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第一次種南瓜那年我九歲,是井岡山小學的三年級學生。因為生活在“革命搖籃”,“艱苦奮鬥”是光榮的革命傳統,是井岡山精神的核心,這一點我們井岡山的孩子從幼兒園時就知道了。“紅米飯、南瓜湯、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個精打光”的革命歌謠我們人人都會吟誦,“學老紅軍,做小紅軍”,“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的誓言我們早操時日日複習。春天,學校決定全校師生一起出動,把我們位於山坳的新學校兩邊山坡上種上南瓜,以實際行動向老紅軍學習。一聲令下,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全部行動起來,課外活動時原本喧鬧異常的操場沒了人影,全都在山坡上挖南瓜洞呢!一二年級的挖洞任務主要由老師承擔,三年級以上就按小組分工,每個小組挖一個洞。同學們從家裏拿來了五花八門的工具,男同學挖,女同學掏土,沒有工具的就用手扒,或用瓦片撥拉。

挖好了兩尺深的洞還要放底肥,肥料就是學校廁所裏的大糞,由男老師和年紀大些的男生挑著或抬著上山坡。蓋上土後,當天的活就幹完了,要等一星期後肥料漚好才能下種。下種的那天非常隆重,每個洞下三顆種子,三名同學每人手捏一顆南瓜籽,尖頭向下插進土中,其餘同學負責撒上細土。以後這兜南瓜就成了小組的“責任田”了。我們每天都要跑上山坡去看南瓜發芽了沒有,發芽後再看牽藤了沒有,牽藤了又看開花了沒有,開花了更看結小南瓜了沒有,結了南瓜還看南瓜長大了沒有等等。並且不時澆澆水,拔拔草,追追肥,培培土什麼的。南瓜牽動著我們每個人的心。終於到豐收的日子了,我們喜氣洋洋地抬著一個個大南瓜下山。把南瓜放在教室後麵,整整齊齊地摞了兩層。課間時,每個人都去挨個摸一摸南瓜。這麼美了一星期,記得學校把南瓜都送去開什麼展覽會去了,以後就不知道那些南瓜的下落了。

種南瓜對小學生來說雖然有些辛苦,可總體上還是很不錯的,除了學習老紅軍艱苦奮鬥的革命精神,還滿足了孩子們對南瓜生長過程的好奇心,對“粒粒皆辛苦”的道理的親身體驗,並感受了用勞動換來的豐收喜悅。比起吃南瓜,我寧願種南瓜。

南瓜可真不好吃!我五六歲時,正是“三年困難時期”,也是我對吃南瓜之苦開始有記憶之時。有相當的一段日子,我們家餐桌上就常常是煮南瓜或煮蘿卜當飯吃。我不愛吃甜食(也可能是那時根本沒吃過好吃的甜食),南瓜那甜得發膩的味道我特別不喜歡。吃了以後又老打飽嗝兒,一打就一股難聞的甜酸氣往上冒。有煮南瓜吃其實還是幸運的,我那時小,不知很多人家連這也吃不上。

我們家的南瓜是我奶奶開荒種的。那時有規定,國家幹部不許開荒種地,我奶奶是家屬,不受這一規定的限製,她就和其他一些有勞動能力的幹部家屬各展其能,想辦法不讓自己家的人挨餓。當過菜農的奶奶是“生產自救”的一把好手,她在山腳下的小河岸邊平整出幾畦地,地裏種上辣椒、茄子、西紅柿、黃瓜、青菜等,沿河岸種了好幾兜南瓜。奶奶種的菜長得欣欣向榮,常令鄰居們眼饞。一年夏天下暴雨漲大水,沒等雨停,奶奶就冒著大雨急急地去看她心愛的菜園。菜園被水淹了,好幾個半青半黃的大南瓜浮在水麵上。奶奶正想去把那些南瓜搶摘回來,山洪暴發了,奶奶眼巴巴地看著洶湧的洪水把那幾個大南瓜衝走了。她拔腿就追,南瓜在水裏漂,奶奶在岸上跑,一直追了好幾裏路。終於在河道拐大彎時,奶奶抄近路到了水勢較緩的下遊,在岸邊抓住了南瓜藤,拽上來一大一小兩個南瓜。當渾身濕透,沾滿泥漿的奶奶氣喘籲籲地抱著兩個南瓜走進家門時,我和弟弟都嚇壞了。聽了奶奶追南瓜的經曆後,我狠狠地瞪了那兩個南瓜一眼,這兩個可恨的南瓜讓我奶奶經受了這麼大的風險!我對南瓜的不喜歡上升到幾乎懷有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