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這種文化並不開放,然而,卻是生成村莊內力的源泉。它既然能夠生長在一個村莊的土地,就一定可以在鄉間彌漫,而彌漫就是博大。在我的身體裏,在我的思想中,它始終是一種可愛的親密,一種不需要言語的傾訴,靠近它,就能感受安全的撫慰;擁抱它,就會萌生熨帖的溫馨。也許正是因為簡單,這些文化的細節更能讓人記憶,它所表現的內在品質,更能讓人開懷。浸潤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有一股甜的泉水流進心間,有一束美的浪花靈動在腦海。
從贛中到贛南,從北方到南方,誰能說村莊裏沒有文化?我去過不少古村,這些古村不在贛中,可我的感覺猶如在贛中。古村的建築能夠讓我記憶自己的故鄉,這足以讓我慰藉。可是,許多古村也讓我黯然。它可以讓人依稀識得傳統,卻無法讓人親近傳統。古村被遺棄的破落,是否意味著和傳統決裂的力量普遍存在?一種村莊範式,傳承數千年,總有它存在的理由,如果沒有一種行政的力量,如果沒有一種反傳統的誤導,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了呢?自然,傳統不是都好,也並非永久適用,但改造傳統應該有一個健康的方向,它應該有一種更為成熟的思想主導其中,它應該有一種更為堅強的力量主宰揚棄。在村莊的問題上,不要隨意地離開傳統,有時候,傳統就是經驗。村莊形態,不僅需要滿足外在審美,而且更應該合乎村莊內力的生成,這也是村莊內在審美的需要。
古村被遺棄,是村莊財富多了之後,人們對於居住條件的更高追求,這似乎無可非議。我說的是村莊形態,過去沒院的房屋,現在圍起了院牆,一家一戶散落在無序的土地上,充滿著個人意誌。房屋在一種概念的軀殼下磚混、裝飾,不僅不如城市房屋富足的華貴,而且也丟失了傳統村莊美好的元素,如果再論上風水,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明智。可是,這已經漫延成村莊的風尚。誰能料想,這種風尚將給未來農村社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深層次分析,對於傳統的反叛和決裂,以及對於新的村莊形態的重新選擇,必將導致村莊文化精神的斷裂。傳統村莊社會不複存在,用什麼樣的文化精神給現代村莊社會奠基?如果村莊能夠如城市一樣,可以把家庭強調到一個單位,那麼村莊組織存在的基礎就會日益遭到削弱,而村莊公共領域就會處在無秩序的紛擾中,甚至連村莊成員共同擁有的土地所有權也會被肢解。以這樣的眼光看待,村莊的變遷還不僅是審美的需要,更嚴重的,可能還是村莊社會的管理。
在村莊範式上,強調家庭中心論,忽略院子外麵的感受,這是傳統貴胄文化的精髓,並非普遍意義上傳統文化的全部,而且,更不能成為現代開放社會應該有的倫理範式。在考慮寫作本書的時候,筆者偶然讀到一篇題為《圈養的中國》的文章,說的是中國的民居圍院,單位也圍院,故稱為圈養的中國。“圈養”二字引發我更深的思考,在編寫本書提綱的時候,“圈養的村莊”居然跳將出來,躍然紙上。看來,院子這玩意在我的潛意識裏藏了很久,隻是這會兒被激活了。在考慮是否以此為題對村莊審美進行個性化分析的時候,我還是有些動搖。因為我視覺中的村莊並不都是有院的,無論是生養我的村莊,還是我治理過的村莊,以及南來北往看到的村莊。但是,院子這玩意兒在中國農村正在普及之中,我沒有理由不把它拿來分析。
其實,圈養的形態並非源自農村,它是傳統和非傳統的蘖生。城市的民居比農村的住宅更熱衷這一樣式,而且使用更早。城牆或許可以作為物證,古代城牆的普遍使用與村莊的開放形成鮮明的對比。然而,無論是城市的貴族,還是農村的豪紳,深宅大院都是身份的象征,應該無疑,這與客家院落文化或許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圍院的心態可能存在某些共同的地方。總之,院子裏邊的學問正如深宅大院,不可能讓人一眼望穿。如果請專家來論,可以著書立說,我沒有這方麵的學識,也沒有這方麵的興趣,我關注的是村莊,關注的是在開放的現代為什麼熱衷圍院?而非傳統的村莊也圍了起來,這到底說明了什麼?是否需要引起人們的深入思考呢?
那麼,又如何讓村莊走出圈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