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於宋代的《新唐書》則不同,其編者歐陽修、宋祁都寫得一手漂亮的古文。唐朝的古文倡導者行文往往有艱澀難懂的缺點,尹洙、歐陽修、蘇軾等文學家將古文寫得明白流暢而又優美古雅,於是古文漸漸取代了華而不實的駢文成為社會主流文體。第二輪古文運動獲得了成功,故而唐宋八大家中,唐人隻有兩個,而宋人有六個。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新唐書》才推翻《舊唐書》的觀點,將韓愈、柳宗元視為唐代文學的最高峰的。
清朝古文家薑宸英對此有很精當的總結。他說:“古文自韓、柳始變而未盡,其徒從之者亦寡。曆五代之亂,幾沒不傳。宋初柳(開)、穆(修)闡明之於前,尹(洙)、歐(陽修)諸人繼之於後,然後其學大行。”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古文改革從唐朝的韓愈、柳宗元開始,但沒有達到完善的地步,追隨者很少。曆經五代十國之亂,古文改革幾乎中斷不傳。北宋初期的柳開、穆修等人重新發起了古文改革,尹洙、歐陽修等文學家將其發揚光大,最終才讓古文盛行。
貳
為什麼古文改革直到宋朝時才成功
古文改革始於中唐,成於北宋。古老的先秦兩漢散文再次以新的形式成為文壇主流,取代了駢文在數百年間的統治地位。從某種意義上說,《新唐書》把韓愈視為唐代文章第一人,是古文改革成功的一大標誌。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因為文章高下不像武功那樣有唯一的評判標準,往往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隻有當一個人的文章成為一代人爭相效法的標杆時,才會被視為一代文壇領袖。
而韓愈在當朝時雖也有文采之名,但並不是唐朝文壇的主流。直到宋朝,他發起的古文改革才真正成功,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才得到世人公認。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成為“唐宋八大家”之首了。對於韓愈在古文改革運動中的影響,陳寅恪先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他說:“則知退之(指韓愈)在當時古文運動諸健者中,特其承先啟後作一大運動領袖之氣魄與人格,為其他文士所不能及。退之同輩勝流如元微之、白樂天,其著作傳播之廣,在當日尚過退之。退之官之低於元,壽之短於白,而身歿之後,繼續其文、其學者不絕於世,元白之遺風雖尚流傳,不至斷絕,若與退之相較,誠不可同年而語矣。”
中唐及晚唐時期寫古文的,不止韓愈、柳宗元,但在陳寅恪先生看來,隻有韓愈稱得上是承前啟後的文學運動領袖,其他文壇名士在氣魄與人格上沒達到韓愈的程度。在當時,元稹、白居易的作品流傳更廣,更受文壇歡迎。韓愈的官位不如元稹高,壽命比白居易短,但是元白二人的文章風格雖有流傳,卻不像韓愈那樣有不絕於世的效仿者。
陳寅恪先生指出:“退之所以得致此者,蓋亦由其平生獎掖後時,開啟來學,為其他諸古文運動家所不為,或偶為之而不專其意者,故‘韓門’遂因此而建立,韓學亦更緣此而流傳也。世傳隋末王通講學河汾,卒開唐代貞觀之治,此固未必可信,然退之發起光大唐代古文運動,卒開後來趙宋新儒學新古文運動,史證明確,則不容置疑者也。”
韓愈寫過一篇很著名的散文叫《師說》。他自己就是個好為人師的人。其他古文運動倡導者,更多是自己寫文,而很少收徒弟。就算偶爾點撥一下後起之秀,也並不專以師道授業。韓愈則不同,教後輩就認真教習,從而開創了一個“韓門”。盡管他的弟子大多沒能學到精髓,甚至導致古文運動走入了一個死胡同,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對傳播韓愈的文學主張大有裨益。在陳寅恪先生看來,韓愈開啟的古文運動,為後世的趙宋王朝打開了新儒學、新古文運動的大門。陳寅恪先生還用隋末名士王通的事跡來做對比。
王通,字仲淹,號文中子。他曾經向隋文帝楊堅上奏《太平十二策》,主張“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驗今,運天下於指掌”。隋文帝對此頗為讚賞,但在下議公卿時遭到排擠。此後,王通的仕途也不太平坦,於是辭官回老家河東郡龍門縣通化鎮著述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