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陳寅恪談文學:無自由之思想則無優美之文學(3)(2 / 3)

《長恨歌傳》不僅描寫了楊貴妃的生平始末,還寫了一件頗為玄乎的事。唐玄宗從成都回長安後,日夜思念已死的楊貴妃。有方士以法術召喚了楊貴妃的魂魄,讓唐玄宗在海上仙山上與之相會。楊貴妃提到了天寶十年七夕與唐玄宗進行盟誓之事。此事在此之前未曾出現在唐朝文人的作品中,但《長恨歌》結尾寫道:“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由此看來,應是兩部作品相輔而行,共用了一段創意。

白居易雖然也諷刺了唐玄宗“重色思傾國”的錯誤,但其筆觸更多表現出同情之意。而陳鴻下筆就尖銳得多,他不僅在文中揭露了唐玄宗晚年各種腐化墮落之舉,還直言不諱地指出,楊貴妃原本是唐玄宗的兒子壽王李瑁的王妃。這段愛情有著父奪兒媳的汙點。陳鴻寫這部小說的用意是“懲尤物﹐窒亂階﹐垂於將來”,所以對唐玄宗的批評更加不留情麵。

這一歌一傳流傳甚廣,風靡後世。北宋時樂史為此題材創作了長篇傳奇《楊太真外傳》(楊貴妃名玉環,號太真)。元朝劇作家白樸創作了元雜劇《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清朝初年的戲曲作家洪升,根據《長恨歌》與《梧桐雨》編寫了京劇傳統劇目《長生殿》。

文學作品能成為史事的佐證嗎

作為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對古典文學與曆史的研究獨具一格。他研究古典文學時,並不局限於鑒賞詩詞戲曲小說,而是打通了文史哲,將曆史社會研究帶入到古典文學研究中。“以史證詩”與“以詩證史”就是他常用的學術手法。例如,他指出唐傳奇小說的興起與古文運動有關,古文運動的興起與“安史之亂”有關,“安史之亂”又源於河朔地區獨特的文化氛圍。這使得他在研究唐傳奇的同時,也加深了對中唐曆史的理解。

用文學作品來證實曆史事件,用曆史事件來解讀文學作品,是陳寅恪先生的獨到之處。例如,他在研究白居易的《琵琶行》時,就注意到了該詩歌的曆史背景。

據《舊唐書》記載:“(元和)十年七月,盜殺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論其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宰相以宮官非諫職,不當先諫官言事,奏貶為江表刺史。詔出,中書舍人王涯上疏論之,言居易所犯狀跡,不宜治郡,追詔授江州司馬。”

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是因為受武元衡遇刺案牽連。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淮西節度使吳元濟反叛大唐,他派兵焚燒了舞陽、葉縣,掠取了魯山、襄城、陽翟等地。唐憲宗勃然大怒,下詔發兵征討。成德(今河北正定)節度使王承宗與淄青(今山東益都)節度使李師道等人,都與淮西割據勢力相互勾結,他們不願意看到官軍攻克淮西,否則藩鎮割據局麵將會被打破。於是他們上表請求朝廷赦免吳元濟的罪,但唐憲宗不準,打算派遣主戰派宰相武元衡統領各路兵馬進攻淮西蔡州。此舉招致了地方割據勢力的反彈。

李師道等人決定救援蔡州,但他不願意直接出兵對抗朝廷,於是打算以暗殺主帥的方式緩解朝廷的攻勢。在李師道看來,憲宗皇帝之所以下決心攻打蔡州,完全是因為武元衡這個強硬派攛掇。假如最強的主戰派武元衡一死,其他宰相也不敢領兵攻打兵力強悍的蔡州。於是李師道一麵派人假扮盜賊燒毀了唐軍在河陰地區的糧草,以拖延戰事;一麵派刺客潛入長安行刺。

同年六月三日清晨,宰相武元衡與副手裴度在趕赴大明宮的途中,遭到刺客襲擊。武元衡當場身亡,其副手裴度也受了傷。武元衡之死代表著中央朝廷與地方藩鎮矛盾激化到了最高點。出乎李師道的預料,唐憲宗完全沒有動搖,反而任命同樣是主戰派的裴度繼任宰相,主持討伐淮西事宜。兩軍相持到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十月時,唐朝鄧節度使李愬在一個雪夜奇襲蔡州,一舉俘獲叛將吳元濟。次月,叛軍頭子吳元濟在長安被斬首,使得唐朝中央對地方藩鎮的威懾力達到了“安史之亂”後的巔峰。

白居易被貶官,並非是因為與李師道等人有過節,而是因為他是武元衡的好朋友,兩人曾經以詩歌相唱和。有一回,武元衡曾經做了一首名為《孔雀》的詩歌,朝中不少詩人唱和,包括韓愈、白居易等大詩人。白居易覺得這首詩對孔雀的刻畫不夠鮮明,感情也不夠深沉透徹,於是他在創作唱和詩時,不但從韻律上回應了原作,還將情感修飾得更加深切悲傷。兩人的關係之友善,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