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吞下嘴裏的鐵鏽味,合著空氣裏的氧氣和我耳邊的濤濤海波,一鼓作氣的吞下。
我聽見一首略微高揚的音樂在我身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微微的喟歎,他一聲一聲的歌吟裏藏了多少無人能懂的悲哀,才能讓我內心的慌亂和無助,像荒地裏漫無邊際的野草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而我心底那細細碎碎密密麻麻的啃咬,我心裏那些沉頓的壓抑,又能有幾個人能懂?
說到底,這隻是讓我心更為艱難的在這壓迫的空間裏苟延殘喘,我沒想到我也沒法接受,真的,媽你別和我說真的假的,我受不了。你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麼受不了,但我求你們,你別說了,媽我也說真的,你不知道的時候騙騙我好不好?
我掛斷我媽在那邊明晃晃的惶恐時,眼前一顫,好不容易強撐著自己扶住了牆。卻忍不住五髒肺腑翻天覆地的搗鼓,我“哇”的一聲,終於把我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原先接電話時湧出的眼淚已經幹了,而此刻借著一聲又一聲永不斷結的嘔吐,我眼淚終於再次‘嘩啦啦’流淌的歡快,新的蓋住舊的,重新淪為這個我們賴以生存的奴隸。
走廊裏偶爾路過的弟兄們通通用百般的眼色瞟我,落在身上都變成輕飄飄的撫=摸和安慰。但他們依舊是見證我此刻慌亂無措的路人,他們或許有卑微的同情,或許能有幾分感同身受,可他們依舊麵無表情的淡淡掃視之後和我擦肩而過。
鏡頭拉長的時候,我在半醒半夢間望見走廊上手裏提著一個飯盒的梁燦,他換了一個新的發型,額頭光潔明亮,眼神直接有力。而我卻在這忍耐的急迫中將他那張對我而言多少都是嶄新的臉映入心房。
這時候我對他微微一笑,慘淡而明亮,像是遲到半年的招呼。
其實第一次在車站的時候我最先看到的人就是他。他這種人,自信而驕傲,有天生的外貌和後天的氣質,除此之外,還有一眼望得見的良好家庭背景。但無論如何,我身為一個男人,隻是做不到互相吸引。
而在這個窗戶外吹著秋意涼風的傍晚,我媽嘶啞的叫喊還在耳邊,我突然明白,其實有些人,自第一麵相見,就注定了有故事要發生。隻是我當時,還不願意認命,還不願意承認,我和夏崇正之間,從未被祝福,包括夏崇正自己。所以才會有這些年來的糾纏和躲閃,卻始終沒有成真。
好在當真過後又被留下來的人,隻有我一個。
所有苦難由我一人來背。阿正,再見時唯願還是親人,隻有這樣,我們才是這輩子最為不可被時光洪流衝散的兩個人。
收好東西衝出寢室,我打了一量車就往人民醫院裏趕。我媽沒有告訴我是在哪邊的醫院,等我終於冷靜下來和小姨確定好地點,以及需要帶到醫院的生活用品已經是三四個小時之後。
其實我當時完全是咬著牙在強撐著我自己的神經做完這一切。在我媽給我那個電話之後我整個人就都崩潰的體無完膚。而現在之所以還能站在人麵前,用幾句殘碎的言語組成我如今的麵貌,真是為了之後見那個人一麵。
小姨說崇正傷在腦袋。他坐在駕駛座上,出事的時候也扣了安全帶。本來開的好好地,到武漢和湖南邊境的時候撞上一個酒駕的人,好死不死的那人在高速路上翻車了。這也算是個連環事故,而且受到意外的不僅是夏崇正一個人。
但隻有他一個人傷在腦袋還要進急症室。
我當時隻剩苦笑,有什麼好說的,隻要他活得下來哥我以後再和他瞎鬧就是孫子。活不下來我也不能做什麼。就算難堪,就算不舍,但愛情不能當命。
其實自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就明白我自己已經失去很多東西,例如我生命裏的獨一無二而所有可求不可得,這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描摹出來的畫麵。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即使當時夏崇正離開我們家的時候我是那般不舍,為此胃痛了一個星期,我都還能毫無痕跡的重新繼續我平淡無奇的生活。
理由不過如此,夏崇正,一直以來我都把自己裝成一個情聖,但隻有你明白,當時的我愛的人不多,就算僅你一個但同樣的並不深切。
這是不是你離我遠遠的,這是不是你為了當時我執拗著在知道你要離開之後,長久的未曾和你再說過一句話的緣由?
夏崇正,如果我後悔了,我是說,如果接下來的時間,你願意從我生命裏偷走,那請你直接拿走,一句謝謝都不用。惡心點說,咱兩誰跟誰啊,要是我早點懂事,多看透點東西,我們僅存的相依時光,或許會再美妙幾分。
可夏先生,我沒想到,你竟狠絕如此,你否認了我們之間的一切。你將一切遺忘,你將一切奉還如初,你將一切抹平的毫無痕跡,在石城終於下雪的無痕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