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 / 2)

上午辰時 牛犢崗?王軍前陣

太陽是被鼓聲喚起的。

從拂曉開始,低沉的鼓聲就開始在姑麓山腳響起。聲音不大,鼓點也不急促,但卻如同滴漏一樣精確,咚、咚、咚,持續地單調地響著。

鼓聲打破了姑麓山雲氣微妙的平衡。

雲層低低地環繞著姑麓山腰。據說,妙峰坡上的龍脊大道是仙人從姑麓山經過時的通道,一年之內,妙峰坡被雲霧籠罩的日子超過三百天,隻有極少的日子,它才會收起雲霧顯露崢嶸。

但是今日的妙峰坡卻破天荒地在暮春季節展露出全部麵目,沒有絲毫遮蔽,它的山頭、它的起伏、它的樹林、它的蔥鬱統統暴露在清晨刺目的陽光之下。來不及散去的晨霧像被某種力量從樹林間撕扯出來,狼狽地掛在低低的空中。

司城蕩意儲賴以殘喘的遮羞布已被撕破。徐軍的營寨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山嶺間,這裏插著幾麵旗幟,那裏露出一壁鹿砦,失去了遮蔽,顯得格外狼狽。

蕩意儲的大營建在妙峰坡最高處的熊岩上,兩丈多長的大旗懶洋洋地掛在上麵,仿佛是一張貼在姑麓山上的單薄符咒,一個噴嚏就會被卷走。

今天早上它要麵臨的不是一個噴嚏,而是一場風暴。

姑麓山似乎已經得到消息。整座山沉默無語,鳥雀無蹤。

牛犢崗是妙峰坡正麵的一處平緩山丘,是觀看妙峰坡景致的最好位置。崗上長滿荒草,坐在這裏,隻看得見對麵山上濃密的樹林和赤裸的龍脊大道,卻看不見崗前整備完畢的征徐王軍。

執政周公姬瞞坐在車中,斜靠在車欄上,頭輕輕地一點一點,仿佛在欣賞景致,下巴上短短的山羊胡子也跟著一翹一翹。看著老氣,其實他還沒滿三十歲,接任周公之職不到八年。他身份貴重,乃是當今天子的孿生弟弟。穆王即位後,不知道怎麼安置自己這個嫡親手足,竟然封為王弟,位列繼承排行榜第一順位。群臣惶惶不安,乘著老周公過世,將周公的爵位強行挪來安在他頭上,這才罷了。

大周的祖製,周、召二公輪流執政,老周公去後,就該由召公接掌大權。然而,穆王四年,雲中族大舉入侵北冥海,四夷騷動不安,穆王越過首席執政召公,直接派遣姬瞞出陣北冥,鏖戰六年有餘,終於逼得雲中族升城遠去,四夷降伏。大軍凱旋之日,召公不等王命,即自請戰出征徐國屬國,將征徐大任丟給姬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給他接班正位做鋪墊。

按周禮,兵車隻設車欄,天子的戎輅(周禮:天子與諸侯所乘之車稱戎輅)都沒有座,姬瞞的戎輅卻造得豪華無比,隻能坐著,沒地方站,更沒地方設車右之職,給他駕車的人得坐在車前搭起的小台上。為了保護這個怪癖的弟弟,穆王親派了十六輛兵車護衛他周圍,比自己的護衛還多一倍。此刻,晨風刮得周遭兵車上旗幟獵獵作響,姬瞞仿佛頗享受地傾聽著,慢慢睜開眼,輕籲了口氣,拖長了聲音,叫道:

“師亞夫。”

“老臣在!”一乘兵車靠上前來,車中白發老將抱拳行禮,大聲回應。

姬瞞用下巴朝被陽光照得金光耀眼的妙峰坡努努,輕聲道:“給我打下來。”

“老臣遵命!”師亞夫一躬身道,停了一下,又問,“是否按昨天會議所定的辦?”

姬瞞不耐煩地揮揮手,“你瞧著辦。”

“是……我軍右翼與齊軍隔著津河,守望不便,可否在正式開始前,將齊軍左翼調往……”

“不要了吧。”姬瞞將手中一直搖著的小團扇啪地拍在車架上,仿佛不勝疲憊似的坐直了身子,說道,“齊軍有齊軍的任務,守衛巫如乃是大事,不要再麻煩人家了。”

他望也沒望師亞夫一眼,隻靜靜地望著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的妙峰坡。師亞夫看看他的臉色,想說,咽了口口水,沒敢。

師氏乃是前朝亡商的後裔。文王興兵的時候,師氏大軍正在商後妲己的帶領下圍攻昆侖,來不及馳援,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朝歌陷落。但是師氏宗族一共二十餘萬,是商朝最精銳的武裝集團,新興的大周吃不下也吞不了,雙方媾和的結果,是師氏向大周稱臣,王室與師氏聯姻。大周初興,周公旦營建洛邑成周,師氏自此駐紮成周,作為周公屬下的職業軍隊而存在。

前任周公去世後,師亞夫很看不慣這位新任周公的囂張跋扈,但姬瞞懶散歸懶散,謀略智慧卻遠非常人能及——穆王四年,周天之氣流轉進入高潮期,在天空中已近百年沒有下沉的雲中族北冥琨城再次下降,離地麵僅二十裏,聚居在北冥海的狄、夷受到雲中族支持,實力大增,大周在北方戰線連連吃緊,幾乎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姬瞞出征北冥,他原是跟著看笑話去的,誰料這位新貴到任後,悍然轉變朝廷沿用了數十年的戰略,一麵譴使前往昆侖、汨羅,說服巫族長老會與妖族五老會同意派遣大批重臣高手參戰,一麵大肆離間北冥諸國,把朝廷的部署打得亂七八糟,連帶雲中族的部署都被打亂,一觸即發的大戰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拖延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