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大戰過後,都會留下一個殘破的城市、無數死去的屍體、還有胡亂插在屍體上的刀槍劍戟。
趙軍幾乎沒怎麼抵抗,就已被城東和城西的秦軍包夾在城中,殺了個幹淨,大街小巷裏,到處堆積著死屍,打掃戰場的秦軍兵士行走在死士堆上,將尚未氣絕的趙軍殺死,將尚能使用的兵器收集起來。
昨日還生機勃勃的上黨城,如今卻像煉獄一般。
白霜對戰後的事情半點都不操心,她坐在墨離家的臥榻前,看著趴在床上尚未醒來的墨離。軍醫已經來看過墨離了,肩頭的箭已經拔出來了,背上的傷也沒有什麼大礙,墨離雖然算看上去有些瘦弱,但好在從小習武,尚算精壯,隻是被綁在旗杆上太久,又流了不少的血,故而要好好靜養。
薑鐵牛和荊五推門進來,白霜問道:“沒找到嗎?”
鐵牛在她身後搖了搖頭,道:“上黨城的平民多數在趙國接收上黨之前便已逃往趙境,留下的都是應召協助趙軍鞏固城防的青壯年,我軍攻城時平民都呆在家中。剛才我和荊五已經一家家去問過了,沒人見過墨離的父親。”
白霜神色一黯,天下怎有這樣的父親,明知自己的兒子被吊在旗杆上,不去相救也就罷了,如今竟連人影都找不到了。
隨即她又是一歎,鹹陽城的那位,不也是這樣的父親嗎?
白霜看了一眼荊五,攻城之後她一直沒來得及詢問那日離開上黨後發生了什麼,如今墨離傷情穩定,她也安下心了,她知道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
“荊五,那日我要你回營找王翦將軍,你怎麼跟王齕將軍的大軍在一起?”
想來,那秦國大軍的戰車上站著的老將,竟是秦國的左庶長王齕!
荊五恭敬的施禮答道:“回稟將軍,那日我離開上黨回營,到了那空地旁的樹林之中,發現被我們擒住的趙國探子已經逃脫,便知道將軍的行蹤可能會暴露。探子營和斥候軍雖勇猛,但畢竟隻有五千多人,又沒有攻城器具,屬下便擅作主張,弄了匹馬直奔長平,快到長平時屬下正好遇見王齕將軍領兵來攻上黨,便將軍情告訴了王齕將軍,老將軍聞言大急,星夜兼程,這才趕到了上黨。”
白霜感激又讚許的看著荊五,道:“我知你穩重,故而要你回營報信,好在你隨機應變,如果大軍晚來半刻,探子營便全軍覆沒了。”
荊五聽白霜誇獎,卻神色一黯,道:“可惜來得還是稍晚了些,讓探子營的弟兄幾乎傷亡過半……”
白霜和鐵牛聞言,臉上也是一片悲傷,低下了頭。
沉默良久,荊五才又說道:“霜將軍,王齕將軍已入城,現在郡守府,將軍若遲遲不去見他,恐怕不太合適。”
白霜看了眼墨離,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滿是血跡的戰甲,說道:“你們照顧好墨離,我這就去郡守府。”
郡守府的大廳中,王齕正端坐在虎皮席上,手中**著一套嶄新的戰甲。
就在昨日,這虎皮席上坐著的還是趙國的平原君,而僅過了一日,便換成了秦國的左庶長。
“這麼好的戰甲,給平原君那庸才使用,當真是暴殄天物。”王齕看著戰甲說道,聲音如洪鍾一般。
“平原君此次回趙,恐怕是不太好受。”王齕身後的一員副將說道。
“哼,平日裏聽聞的盡是平原君如何賢德,不想排兵布陣卻是這般無能。不過他畢竟是趙王的叔叔,趙王不會將他怎樣。”說完歎道:“隻是可惜了這三萬趙軍,窩窩囊囊就戰死了。”
這時府外守衛進門傳道:“啟稟將軍,王翦將軍和王煜將軍求見!”
“讓他們進來。”王齕邊說話邊示意身後的副將將手上的戰甲拿開。
腳步聲從府外傳來,一身是血的王翦和王煜從門外走到廳中,單膝跪下,齊聲說道:“末將參見將軍!”
“你們好大的膽子!”王齕虎目圓瞪,白眉倒豎,大聲喝道。王翦和王煜見王齕發怒,嚇得兩條腿都跪在了地上,上身趴下,臉都快貼到地麵了。
“未得軍令擅調軍隊,你們可知道依軍法該當處斬!”
王翦一聽,急忙說道:“將軍,調動軍隊進攻上黨乃是末將下的命令,末將是兩軍統領,一切過錯都該末將承擔。”
王煜見王翦攬罪於一身,忙道:“將軍,是末將慫恿王翦將軍進攻上黨的,請將軍責罰。”
“閉嘴。”王齕罵道,“憑著幾千人就敢攻上黨,你們有雲梯嗎?你們有戰車嗎?你們憑什麼有把握能攻下上黨?愚蠢!若不是荊五報信,我大軍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王翦和王煜趴在地上,不敢再說話。王齕罵完,也稍微消了氣,說道:“好在現在上黨被攻下來了,我軍損失也不大,不然我非斬了你們不可。”
王翦和王煜聽到這裏,才鬆了口氣。秦軍軍法嚴明,王翦雖是秦軍年輕將領中的佼佼者,王煜雖是王齕的兒子,但在軍法麵前,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這時府外守衛又進來報道:“啟稟將軍,白霜將軍求見。”
王齕一直板著的臉突然緩和了下來,滿臉堆笑的說道:“霜兒來了?快請!”說完從廳上下來,朝門口迎去。
白霜穿著戰甲,佩著寶劍,威風凜凜的從門外走進來,王齕忙迎上去扶住白霜的肩膀,慈愛的看著她滿是血跡的臉,關切的問道:“霜兒,沒受傷吧?”白霜勉強一笑,答道:“伯父,霜兒安好,沒受傷。”王齕又責備道:“你這孩子,在陣前明明看到我的大軍到了,還調轉馬頭殺向敵軍,你讓伯父的大軍去衝殺不就行了嗎?你要是有個閃失,我怎麼跟你父親交代?”
白霜眉眼一垂,低頭不語,王齕見了,知道自己嘴快說錯了話引得白霜不高興,便“哈哈”笑了兩聲,給自己打了個圓場。
跪在地上的王煜不快的低聲說道:“這到底是誰的爹?”
王翦在一旁偷笑,答道:“有時候連我都在想你是不是你父親在戰場上撿來的。”
王煜白了身旁的王翦一眼,臉都快氣綠了。
王齕牽著白霜往廳上走來,白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翦和王煜,立刻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她掙脫王齕的手,後退兩步跪下說道:“將軍,攻上黨是白霜的主意,請將軍不要責罰兩位王將軍。”
王齕卻和藹的笑了笑,道:“誰說要責罰他們了?攻占上黨探子營和斥候軍是首功,我正準備上書向大王請功呢!既然是你的主意,那我給你請個頭功。”
白霜一時懵了,抬起頭看著王齕,“啊”了一聲。王齕哈哈大笑,扶起白霜,又對王翦和王煜喝道:“你們也起來吧,別跪著了。”說完拉著白霜走到廳上,從副將手中拿過那套戰甲,對白霜說道:“霜兒,伯父送你一樣好東西。你看這戰甲,雖是用硬鐵所鑄,但卻非常輕巧,穿在身上也必定輕便,伯父將它送給你。你知道嗎,這可是平原君的戰甲。”
白霜身上的虎頭戰甲也是十分名貴,同時作戰之人對於用習慣了的武器防具一般是不會輕易更換的,故而她本想拒絕王齕的好意,但她腦中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她覺得,這個人穿上這身戰甲,定是十分威武,當下便不客氣,對王齕說道:“謝謝伯父。”
王齕顯然沒想到一向冷傲的白霜這麼爽快就接受了戰甲,高興的說道:“不謝,不謝!”說完握著白霜的手又歎道:“哎呀,伯父也不能在上黨久呆了,伯父還要趕去長平,那裏軍情緊要,片刻都不能鬆懈,如果廉頗那老東西知道我離開了長平,不知道會想出什麼陰謀詭計來對付我們。”
白霜不忍的看著王齕,道:“伯父這麼快就走?”
王齕還沒回答,廳前的王煜也關切的說道:“父親,何不休息一夜再走?”
“休息?”王齕沒好氣的對王煜說道,“大戰在即,秦趙兩軍一百多萬將士劍拔弩張枕戈待旦,我怎麼休息?就你們幾個不省心的東西都夠我頭疼的了。”說完語氣一軟對白霜說道:“霜兒,不包括你啊,你還是很省心的。”
說完王齕站在廳上正色說道:“傳我將令,我帶來的秦軍留下三萬駐紮上黨,繳獲的趙軍兵器車馬全部留下,其餘人等,即刻啟程隨我回長平大營。”說完低頭看著身邊的白霜道:“霜兒,伯父走了,你注意身體,不要太操勞,那些戰場上廝殺的事情,讓他們男人幹去。”
白霜眼睛一紅,在這世上,如此諄諄囑咐自己的,便隻有眼前這個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