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上戰場(1 / 3)

在南宮縣,新兵營的戰士都領到了步槍,配發戰馬的三十多人編為“乘騎分隊”,其他的則屬於“徒步大隊”。

新兵中有不少人的家境都不錯。比如崔秉誌,家裏天天送雞鴨魚肉來,吃得滿嘴流油。其他人也經常收到各類包裹。劉春雷的堂姐住在縣城,一個月來探望好幾次,每回都給他零花錢。

1938年,普通八路軍士兵每個月的薪金是法幣一元;騎兵多一倍,兩元錢,相當於銀圓二角。當時一雙布鞋就要賣六角錢,一條毛巾也要二角五分,雖然大家扛槍打仗不是為了餉錢,可這薪水也確實太少了一點。劉春雷私底下對師兄嘀咕:“我在飯館當學徒,一年還能掙十多個大洋呢,這窮八路真夠寒磣的。”他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胡彥明記在心裏了。

胡彥明是一班的,劉春雷和杜金波、崔秉誌、王立貴都在二班,另外還有個三班。乘騎分隊實際上是一個排,排長是李樹茂。每個班除了新兵,還有幾個老紅軍。

開大會的時候,總聽見領導講“二萬五千裏長征”。新兵們很感動,回到隊裏就向老紅軍請教長征的事,沒想到班長、排長都搖頭,說他們沒爬過雪山,也沒走過草地。

原來,雖然騎兵團長王振祥(開國少將)和政委鄧永耀是從紅四方麵軍來的,但團裏的基層骨幹卻大多是劉誌丹紅十五軍團的兵,乘騎分隊的排長李樹茂是延安人,三個班長辛明旺、郝傳喜和蘇昌太(1942年犧牲)都是陝西禮泉人,確實沒參加過長征。

劉春雷他們班上隻有劉金魁曾經走過草地,可是,他那時候還不是紅軍。劉金魁是四川人,三十多歲,外號“川老漢”。紅四方麵軍長征時,隊伍中跟隨著許多幹部家屬,需要扛物資抬擔架,“川老漢”就是蘇維埃政府雇來當挑夫的,酬勞是每天一塊大洋。別的民夫走上百多裏地就鬧著要回家,可劉金魁“貪財”,愣是從四川到甘肅跟了四十多天。最後光洋得了不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了。

紅軍也不可能再派人送挑夫過草地回四川呀,就勸他留下當兵算了,於是劉金魁就參加了紅軍,再後來就入了黨。政委說:“你把生命都獻給共產主義事業了,還成天揣著那些大洋幹什麼?”隻好又把私房錢上交了。所以,問起這長征的事,劉金魁也是稀裏糊塗——他當時成天挑著擔子跟婦女兒童在一起,除了算日子就是數洋錢,別的統統不知道。

派到乘騎分隊的老紅軍都是共產黨員,大劉對他們的最初印象是——喜歡開會。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把大家召集起來,宣傳組建“民先”(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的重要意義。可是講來講去都是“革命覺悟”、“勇敢獻身”之類的大道理,劉春雷就不耐煩了,每次開會都打瞌睡。

大劉的政治覺悟一般,可他師兄卻學得很不錯。胡彥明每次開會都做筆記,思想水平大大提高。劉春雷喊“師兄”,他都不肯答應了,說是要稱呼“同誌”。人家老紅軍是苦出身,胡彥明也跟著訴苦,說他以前受到東家的剝削呀欺負呀什麼的。劉春雷很不以為然:“當夥計的替老板幹活,天經地義。再說,估衣鋪買戰馬送你參軍,夠仁義了,何必在外人麵前講東家壞話!”於是就和師兄鬧了些小矛盾。

三連一排長韓永正卻挺喜歡新兵大劉,原因是有一次玩“搶毛巾”遊戲(就是兩夥人騎著馬,來回拽一個大麻袋,既能比賽力量,也能比一比身體協調能力),大劉把韓排長拽下馬來了,一下子轟動了新兵營。

韓永正人稱“韓猛子”,雖然是老紅軍,卻比劉春雷還要小一歲。他是河南人,父親是刀客,被地主殺害了。十五歲的韓永正就揣著一把關山刀投奔了劉誌丹。1936年山城堡戰役,“韓猛子”單人獨鬥白軍一個排,成為紅軍戰鬥英雄;1937年北馬村戰鬥,又是他第一個衝進村,刀劈七個日本兵,成為八路軍甲級功臣。最神奇的是,打了那麼多硬仗,他卻從來沒有受過傷。

新兵們都見識過韓永正的刀法——路旁立著十棵高粱,他策馬揮刀,左右開弓,一截一截砍下來,刀刀都劈在梗結上——那準頭,那功夫,真是沒的說!

“韓猛子”性情生冷,倔強不服輸,說話幹脆直接,“寧給個好心,不給個好臉”,叫人又敬又怕。那天他被大劉拽下馬,別人都以為戰鬥英雄的臉麵怕是要掛不住了,他卻若無其事地顯得挺開心,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劉春雷心裏清楚,新兵中能把韓永正拽下馬的人其實不止自己一個,不過是隻有他才敢真的這麼幹。看起來,韓排長喜歡和直性子的人打交道。

當時,新兵的主要任務是熟悉自己的戰馬,別人遛馬的時候找班長幫忙,劉春雷就去找韓永正。“韓猛子”的花斑馬名字也叫“猛子”,也立過大功,它和主人一樣勇敢,聽見槍響就興奮。打仗時,首長喊一聲“猛子,上”,人和馬就一起來精神。

兩人原本想一起訓練戰馬,可是韓永正的“猛子”暴躁,大劉的“狂風”又太溫馴,新戰馬總是被老戰馬踢咬,搞了幾天大家都沒耐心了。

“韓猛子”也覺得練不出來,還挖苦說:“什麼‘狂風’?聽見炮仗響就打哆嗦,可天亮時候聽到公雞打鳴卻跟著瞎叫喚,幹脆改名叫‘公雞’算了。”其他戰友也跟著起哄,結果是“狂風”的本事沒練成,反而得了個“公雞”的怪名號。

乘騎隊戰馬的名字五花八門,最多的當然是“白雲”、“火龍”、“閃電”、“豹子”之類,但也有獨特的:崔秉誌的戰馬又高又胖,走起路來四平八穩慢慢悠悠,叫做“大掌櫃”;王立貴的馬駒喜歡聞墨香,遇見標語、布告就湊上去東嗅西嗅,好像很有學問的模樣,因而取名“小秀才”。

不管戰馬的名字多麼怪,當騎兵還是很神氣的。

當時有個說法:“上馬團、下馬連。”意思是騎兵騎著高頭大馬,相當於享受團級幹部待遇;下馬以後拎著軍刀,又像是舊軍隊裏的連長。

劉春雷他們早上出城訓練,傍晚列隊回營,總是有許多小孩子們一邊追著一邊唱:

吹軍號,騎大馬;大馬高,挎洋刀;洋刀長,使短槍;短槍響,打東洋;東洋鬼,最缺德,我把鬼子趕下河……

老百姓圍著看熱鬧,戰士們也因此有了虛榮心。再累再餓,軍服一定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每當進城鎮、過村莊路口,小夥子們總要趕緊檢查一下馬鐙亮不亮、鞋子髒了沒有,紮好綁腿,整理軍刀,係緊腰帶,挺直身體昂起頭,再把臉蛋繃得緊緊的……你想啊,騎兵高坐在馬上,人家大姑娘站在路邊,眼光正好從馬鐙子往上瞄,所以必須從鞋底到下巴頦都經得起審視才行——這時候,誰都願意把自己的形象表現到最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