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這些,大都是由於訓練不足所反映出來的缺點,土八路集中整訓的機會少,可以理解,多練練就提高了。但有類毛病卻難改,打遊擊的時間長了,無論是老戰士還是新戰士都帶上一種遊擊習氣,即使變成了正規野戰軍,不下大力氣也改不過來。
舉典型說:
一是時間觀念不強。這一點在部隊行軍時就能看出來,老八路經常長距離行動,都知道走路就是打仗,不僅卡著時間往前趕,也懂得要節省體力,所以隊伍走得既整齊又安靜;而土八路往常總是在家門口打轉,走哪歇哪,無所謂慣了,行軍起來喊號子、唱歌、打快板,熱鬧非凡。可正規戰是要長途行軍的,走遠了就散架,掉隊的、走錯地方的特別多。並且,這些土八路報告個時間也經常是“晌午”、“下午”的說個大概,沒有幾點幾分的概念。不過,話說回來了,他們也缺手表。
二是愛瞎咋呼,亂報告情況。一看見汽車就喊鬼子來了,既弄不清敵人的來路,也不偵察其種類和數量,瞎估計,“三百”、“五百”地亂說。有一次,新四路(這是一支受共產黨改編的地方武裝)和敵軍接觸,剛一交火,迎麵飛過來一炮,就咋呼說“敵人有炮隊,是大部隊”,立馬就撤退,結果戰鬥傷亡才三人,匆忙過河卻淹死二十多個。由於情況來得太突然,牽動得軍區機關都準備轉移,緊急派騎兵團馳援阻擊,才發現那不過是從浚縣出來的一個“清鄉”分隊。所謂“炮隊”也隻是幾個擲彈筒而已,被騎兵們幾馬刀就砍回家了。
對上級亂咋呼,對友鄰卻不聯絡。比如,本來協同作戰中二梯隊應該主動保持與一梯隊的聯係,特別是夜間作戰更要縮短距離,因為二梯隊不是預備隊,要把握時機、擴大戰果。可經常是,老八路攻堅,好不容易衝上去了,土八路在後麵歡呼卻不及時跟進,結果遇到敵人反衝鋒,大家又都被打回來,白辛苦一場。
再比如,不打招呼就自動轉移、放棄陣地。老八路打仗,發現有利地形一定會搶先搶占以防萬一,沒有命令不會放棄。可土八路遊擊慣了,不喜歡守窩,哪裏熱鬧就往哪裏跑,想衝就衝,想撤就撤,也不打個招呼。1944年雙村營戰鬥中,南麵的村子裏本來有一個連隊協助防守,可他們看見主戰場上情形慘烈,覺得自己沒事幹不合適,就自動轉移陣地參戰。結果敵人援軍趁機跑過去架起幾挺機槍,騎兵團的四連毫無準備,頓時被打在溝裏動彈不了。
一般,運動戰采取橫寬隊形,陣地戰采取縱深隊形,必須有秩序、有組織。嚴格遵守戰鬥分界線,才能夠有利於戰場觀察判斷,實現配合夾擊。土八路單獨守一個陣地還行,可就是對分界線什麼的滿不在乎。在滑縣焦虎集,鬼子炮彈把柴草打著了,引起好大的煙霧。有人打了幾個噴嚏,地方部隊就嚷嚷“鬼子放毒氣”了,一會兒上風口一會兒下風口地躲,帶動著民兵也瞎跑,衝亂了友鄰陣地。
還有一次,打偽四十六師師部,騎兵團忙活了一晚上,好不容易進入了預設陣地。敵人的尖兵剛靠近,卻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幾個遊擊隊的戰士,“劈啪”打了幾槍就揚長而去,偽軍立刻就往據點裏縮。騎兵的伏擊部隊和迂回包抄部隊都來不及動作,緊趕狂追才截住了兩輛大車,其中一輛滿載著雨衣,另一輛運著兩台抽水機。況玉純氣急了,派人把大車和物資都給遊擊隊送去,當做給他們的戰利品。他們隊長被臊得受不了,就找到越界搗亂的冒失鬼,罰這幾個小子在操場上站著,穿著雨衣曬太陽。
其實,索莊戰鬥中,大鵬在小索莊抓的那九十多個俘虜也是越界收獲,應該歸二十一團的戰果才對。當時大鵬不懂這個,人家二十一團看他是個小孩也沒計較,反而幫著他送到大索莊這邊來了。曾玉良團長知道了情況趕緊又把人和槍都還回去,於是二十一團那邊又替大鵬請了個功。
這就是老八路的做派,多少講究點麵子,要是換了土八路就不管這些了。
老八路總是自豪地說:“咱是老資格部隊嘛,輕易不越界。即使越界也是看你有困難了主動幫助你,那些看見小便宜就往上搶的,都是土八路、新部隊,沒見過世麵。”
說起來,土八路作戰的勇敢精神一點也不比老八路差。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很好,戰士覺悟高、立功的願望迫切,一聽到衝鋒號令就嗷嗷叫,挺著身子往前跑,比老部隊的動作還要快。
有個現象,老八路衝鋒時,起先也都是幹部們帶頭上;可跑了一陣,在前麵的多半就都是戰士了。這是因為幹部要觀察環境進行指揮,老兵們遇到情況會本能地做躲避保護動作,都會改變衝擊速度,而越是新兵越是一根筋地往上衝。新兵不會借助地形掩護,你還不能隨便喊他。萬一提醒的時機不對,他就站在那裏了,反而更容易死。
一支部隊能不能打,關鍵看班、排、連三級幹部的水平。地方團隊的經驗不足,基層幹部控製能力弱一些,就隻能更多地發揮示範作用。衝鋒前,先指定一個目標,跑到位置就算完成任務。衝鋒號一響,幹部們舉著手榴彈跑在最前頭,腰都不彎一下,給後麵跟著的戰士當榜樣。這樣一來,部隊的作風硬朗了,但基層指揮員的傷亡也特別大。
追擊的時候,老八路都盡量采取平行追擊或捷徑超越追擊,因為這樣既可以實施火力壓製,也不容易遭到後衛阻擊。可土八路偏喜歡尾隨追擊,在寬闊的平原上攆著敵人屁股到處趕,遇到阻擊不在乎,甚至幾個人追到敵人人群中去了也不害怕,勇敢極了。為什麼這樣?主要原因是尾隨追擊更容易繳獲戰利品。一路追一路撿“洋落”,越追興趣越大。上級雖然多次指出單純使用尾追戰術,動作遲緩,總體上不利於戰局,但有些部隊就是不願意改。現在想起來,那些所謂“兩頭冒尖”的部隊,其實也就是沿襲了土八路的習慣。
在山東魏樓黃河大堤打擊侯鏡如的九十二軍,騎兵們打掃戰場時撿到一個機槍架子,卻總找不到其他部件,正覺得奇怪。萬懷臣說:“不用問,肯定是地方部隊幹的事。”把槍架子送過去,果然,是他們的兩個戰士發現了一挺高平兩用機槍,自己搬不動,又不願意別人拿走,就把槍拆散,光把槍管子扛上接著追,別的就不要了。結果,導致這把槍的零件始終也找不齊,最後還是沒法用。
戰場撤退的時候,老八路能熟練使用行進交替掩護或者後衛阻擊掩護戰術,像騎兵團這樣的部隊,事先通知好大集合地點和小集合地點,一般都能順利地撤下來。而地方部隊在不利情況下撤退,就不大注意相互掩護,比較容易分散,因此經常需要設置撤退攔阻線。
1943年9月,五分區司令員朱程在山東曹縣與“掃蕩”的日偽軍遭遇。其實,開始的時候敵人兵力並不多,而跟隨朱程行動的除了軍分區直屬機關,還有民一團五個連以及一個騎兵連,如果不慌亂,應該能夠撤得下來。可是,朱程司令員率領後衛進行阻擊,先撤出來的連隊卻不懂得交替掩護,一個勁地跑,結果就散了,騎兵連突圍後也不作逆襲幹擾,人馬全部跑亂。朱程被聞訊趕來的日軍快速部隊堵在王廠村,守著一個土圍子苦戰八個小時,沒能支撐到天黑就犧牲了。
冀魯豫部隊軍事素質的真正提高,還要等到1946年大練兵以後,這之前的正規化水平都不高。
別的不說,抗日戰爭,好多人都弄不清參謀長到底是幹什麼的。依照大家的觀察,平時行軍吧,參謀長管著大行李,而軍旗是跟大行李隊在一起的,這參謀長就像是個掌旗官;打仗的時候,團長、政委都跑到前麵去了,指揮部裏留一個人,這參謀長又像是個守電話的;晚上,別的領導都休息了,參謀長四下裏檢查警戒情況,卻正像是個放遊動哨的。
主力部隊好歹還有個參謀長,土八路部隊裏有許多根本就沒有參謀長這個職位。經過1946年大練兵,大家才知道參謀長需要操心的事情也挺多的,這才又有了副參謀長。
人民軍隊的正規化建設,就是這麼一點點發展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