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我攤開雙手的一瞬間，他們的身子竟然集體顫動了一下，盡管這一刹那轉瞬即逝，我依舊能感到，他們也同時努力的抑製住了四處逃竄的衝動。這群衣著襤褸、相貌醜陋的矮子們縮做一團，大概有八九人，有男有女，隻是他們原本相貌醜陋，外加衣著邋遢，此時便更顯得麵目模糊，難以辨認。我們在海灘上僵持了一會兒，我疑惑著是不是該換個姿勢站著，畢竟本來我已體力不支，但我又生怕我些微的動作改變，都會觸動這群奇怪膽小之人的敏感神經。好在這時，他們的隊伍中顫顫巍巍站出一個人，他微微向前挪了幾步，向我投來試探的目光，卻又馬上垂下腦袋，羞澀的盯著自己裸露的雙腳。我向他點點頭，甚至做出讓他過來的手勢，自己也盡量柔和的向他靠近幾步。我們彼此這樣踟躇著，竟已來到對方身前，相隔不過兩個臂膀的距離。他猶豫怯懦的向後回望他的同伴們，卻不知為何就在他轉頭的同時，他的同伴們忽然發出幾聲鳴叫，一哄而散，再次分散開躲到四周的灰色礁石後，注視著我們接下來的行動。他隻得轉過頭來，默默觀察著我的衣著。固然我的衣著已不成樣子，卻仍能夠看出是上好的綢緞，原本就是出來做生意，門麵自然一向是講究的。他的衣著卻是毛邊破布拚湊而成，幾乎爛成一縷一縷垂落下來，看他黝黑幹燥的皮膚，披著這樣的衣服，活像一隻灰色的鵪鶉。後來我和他相熟之後，他當時給我的映像依舊深刻，於是我一直稱他為“灰鶉”兄，這個島上沒有鵪鶉，他並不知道灰鶉的意思，就算日後他知道了，也絕不會介意的。
灰鶉似乎看出我那已被海水撕扯成縷的衣服來自上好的綢緞，從目光中流露出傾羨來，他向我恭敬地鞠了個躬，我也還了個禮，他便張口向我詢問。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聽清，他在問“貴客來自何處？”，語音倒有些像南越山地的少數民族。我向他解釋清楚我來自中土大清王朝之後，他似乎明白了六七分，其中四分明白來自對我衣著布料的推斷。他從未真正聽說過中土大清王朝，但是他從他的祖輩那裏聽說過中土，而且知道中土地大物博，盛產漂亮的瓷器和柔軟的絲綢，那時他的祖輩還是羅刹國的貴族，中土的事也是遊曆周邊群島時得知的。他告訴我，這個島國名為“羅刹”，“我國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他的祖輩也曾是羅刹國中數一二的美人，隻是後來過度膨脹，不注意血脈傳承，以致後代愈發醜陋，終於從貴族淪落到街頭的流民。灰鶉向我驕傲的描述著他的祖先，說道他自己的處境時不免悲從中來。
羅刹國以顏值為天下重，難怪他這樣醜陋之人如今流落街頭，成為社會底層。我打量著他的長相，心想羅刹國的國王不知該是何等曼妙的姿容。同時也覺得他們的“顏值天下重”蠻有幾分道理，臉長得好看不好看是一眼就能判定的，玩不得馬虎，倒是文章寫得好不好難得有公允，裏麵難免裹挾著為官的私利。既明白了身在何處，又確認自己暫無危險，我便放心大膽的享用了灰鶉給我帶來的島上水果，安然在他的茅草蓬中暫時歇下。畢竟這一路顛簸，又遭遇颶風，我已渾身是傷，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