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夜色中,似乎有一雙眼睛,冒著綠幽幽的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皇甫羽有些後悔,他該讓一名斥候上前探路的,風虎嵬有天下最機靈的斥候,本不需要他親身涉險。
可事已至此,絕無回頭之理,隻得兩腿一夾馬肚子,長劍橫在胸前,大著膽子向前。
果然有一雙眼睛!綠幽幽的眼睛。
皇甫羽將火把向前一伸,才看清,那是一匹渾身毛發雪白的駿馬。
銀色馬鞍,銀色腳踏,銀色頸圈。
鞍上無人,馬下無人。
皇甫羽突然想起了什麼,馬頭急轉,徑直返回,手中火把被風一吹,燒得更旺。
皇甫羽這才發覺自己忽略了一件事,火把在自己手裏,皇甫野就處在了黑暗中。
黑暗一向是危險出沒的最佳場景,風虎嵬深知如此。
當皇甫羽的馬到皇甫野麵前時,這位肅州的少將軍仍舊笑得雲淡風輕,說道:“羽兄是否多慮了?這種鬼地方,就算有人埋伏也是兩眼一抹黑,彼此看不見。”
皇甫野的笑容算得上有親和力,清歡侯的兒子,氣度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可皇甫羽卻沒有回以微笑,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
白袍,白發,白須。
背著一張鐵胎弓,無箭。
“別動。”簡單的兩個字,絕對有效。
皇甫野不敢回頭去看,那個滄桑的聲音在背後說道:“我隻是想打聽一個人。”
……
清晨的泌水平原,可謂美不勝收。
肖遙席地而坐,嘴裏咬著一根野草,似乎想從幹枯的草莖中嘬出水分來。
花隱娘躺在破馬車裏,白皙的腳踝擱在車轅上,沾了層細密的露水。
阿渡懷抱著鐵劍,靠著車輪,雙目緊閉。糟老頭子自然沒有福氣跟花隱娘同睡馬車裏。花隱娘倒是盛情邀請過肖遙,肖遙不置可否,從屁股下隨意拿了一把劍,扯了塊布,將布鋪在地上,枕著劍,將就了一夜。
於是,糟老頭子就隻能跟肖遙一同睡在地上。
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肖遙便醒了。
在糟老頭子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裏,肖遙靜坐遠眺,陷入了沉思。
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就趴在肖遙的身邊,馬頭微微仰著,和肖遙看著同一個方向。
伴隨著朝陽的升起,老馬又要扛起沉重的馬車,一直向前。肖遙伸手摸了摸老馬的額頭,渾濁的馬眼順從地閉上,輕輕在他的掌心蹭著。
其實,活在這世上的每個人,何嚐不是跟這匹老馬一樣,無論有怎樣的野心與目標,埋著頭向前走,步履維艱、苦心經營,終有一日倒在路上,或葬於黃土,或埋於高崗,或逝於流水,總歸是一場空。
鼎湖劍塚是空,華肅之爭是空,九龍鼎亦是空。
肖遙回頭瞥見地上荒草堆裏躺著的糟老頭子,忽然覺得這個名滿天下的老者、智者,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因為一件毫無意義的事,被天下最頂尖的武者追殺,可謂愚蠢。
肖遙的懷中,被破舊衣衫遮蓋住的,有一方六寸來高的小銅鼎,散發著溫熱的氣息。靠著小鼎的滋養,肖遙在潮濕陰冷的泌水平原上安睡一夜,仍然麵色紅潤。
武聖梵雲鼎,入鼎湖劍塚時那個酒鬼給他的,如今鼎身鏽跡盡去,變成了一樽深褐色的古樸玩意兒,竟也有幾分寶物的樣子。
肖遙伸手入懷,取出那隻小銅鼎,舉在麵前仔細端詳著。
像是感應到什麼,離肖遙三箭之地的土丘背麵,一匹健碩的白馬低聲長嘶起來,身著雪白大氅的老將軍翻身上馬。
泌水平原上,響起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
一人,一馬,足以動山嶽,驚四野。
馬叫雷雲豹,是華州裴定山的坐騎,馬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