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長,像一個冷血無情的暴君,在他統治的世界裏摧毀了一切本就羸弱的生命。但是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在冬的嚴酷統治下一支名為春的起義軍正悄無聲息地壯大著他們的隊伍。辛明天發現,那些原本幹枯的樹枝不知何時被人裝點了嫩綠的小芽兒,公園的湖麵上不知何時被人灑下了一片金粉,從遠處看一閃一閃亮晶晶,連風也不知何時被人被人馴服了,由狂暴肆虐變得溫和而撩人。廣場上人頭攢動,有幾隻花花綠綠的風箏快樂地翱翔在半空中,也許冬知道,他的暴政結束了。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在這個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辛明天學會了一句美麗的詩歌,她在心裏反複的念著,有時會不小心念出了聲,如果碰巧被辛爸爸聽到,他就會很得意,他認為幸好女兒在這點上遺傳了她媽的藝術細胞,而不是像自己一樣的“大老粗”。
每年春天,辛明天所在的“禾禾”幼兒園就要舉辦一場舞蹈比賽,各班都要出一個節目,明天所在的“石榴班”準備表演天鵝舞。一共十二個小朋友,十二隻天鵝,六隻白色,六隻黑色,每個小朋友可以先自己選擇角色。辛明天選了黑天鵝。
跳舞蹈對辛明天來說有難度,她的肢體不怎麼協調,有些僵硬而笨拙。她低頭看看自己兩條又短又粗的腿,又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張毫無特色還有些胖嘟嘟的臉,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充滿了氣的大氣球,跟天鵝沒有半毛錢關係。
但是不想歸不想,辛明天必須服從組織安排,不能給班裏“丟臉”,於是她決定刻苦練習,至少要在比賽的時候顯得像隻天鵝。辛明天不敢停下來,下午放學回家的時候,辛媽媽發現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怪,右腳腳掌幾乎不怎麼點地,一搖一擺得活像隻鴨子。
回到家時,辛明天發現自己的右腳腳底出現了一個大水泡,她有點驚訝自己並不覺得很痛。辛媽媽給她上了藥水然後告訴她一定要堅持,要堅持到舞蹈比賽結束。
舞蹈比賽那天,辛媽媽穿了一件新衣服,手裏拿著照相機一臉興奮地等著自己的女兒出場,舞台上的燈光暗了又亮,十二隻天鵝就出現了,六隻白色,六隻黑色。
辛媽媽一眼就瞅到了辛明天,不是因為她有多奪目,而是因為她那張幾乎標誌性的臉——永遠都隻有一種沒有表情的表情。
這孩子可一點兒不像我,她太醜了。辛媽媽心想,並迅速按下了快門。她不知道,在幾年後,就是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它擁有了一種新奇的稱呼——天然呆,並被許多人認為是另一個新詞——“萌”的一種表現。如果她當時就知道,也許就會覺得辛明天小時候也是蠻可愛的。
辛明天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完整地表演完了整個舞蹈,並且看起來並沒有太“拙”,她所在的“石榴班”獲得了“最佳音樂伴奏獎”的榮譽。比賽完之後,辛明天腳上的水泡也慢慢好了。辛媽媽決定全家一起去看桃花。
“鄰城的桃花現在這個時段開得正好,咱家一起去看吧!”
“嗯。”坐在椅子上正看報紙的辛爸爸應到,辛明天正在低頭看一本小人書。很久之後,辛明天才慢慢體會到媽媽在這個家庭中一定感覺很孤獨。
在一個陽光明媚春光無限好的安靜午後,辛爸爸終於推開了手邊的麻將,開車載著一家人去看桃花。
路程有點長,辛明天自己一個人霸占了整個車後座,懶洋洋地仰麵躺著,帶著一絲甜膩花香的微風通過車窗吹拂著辛明天的臉,柔柔的很舒服。偶爾一兩點柳絮趁機鑽進她的鼻子,有點癢。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路還很長,在車子輕微的顛簸和大人們間間斷斷的談話聲裏,辛明天的眼睛半合半張,進入半睡半醒狀態。如果能一直這樣走下去也很好啊,辛明天用殘留的意識一臉滿足的想。
再長的路也會走完,辛媽媽叫醒了睡得一臉口水的辛明天。這個小城的桃花開的可真好!無數棵桃樹連成一片粉紅色的海洋,花朵兒們個個嬌豔欲滴,開的濃烈而徹底,擠滿了整個枝頭,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明天,你看看這些花!”辛媽媽喊。
“像火焰一樣。”六歲的辛明天歪著頭說。
那時她還沒有學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樣的句子,但是她已經能用火焰來形容怒放的桃花。辛媽媽又用她那支小巧的照相機拍了很多桃花和人的照片。媽媽不是來看花的,辛明天想,她都沒有嗅一嗅桃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