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屢屢挨打、挨罰，可以說沒有一天不是如此。固然都是因“故”懲罰他，但也不能說是一點欺負他的成分都沒有。我看著就很同情他。我剛進號的第一天，就看到他在“開摩托”。這是叫人呈蹲的姿勢，但隻許一隻腳著地（板），另一條腿向前伸直，好似在踩油門和離合器，雙手平舉如同握著摩托車的車把。
旁邊一幫人一邊看著，一邊還都在“讚歎”：
“平衡能力多強，一般人絕對做不到。”
“耐力也行，都堅持十幾分鍾（另一隻）腳不沾地了。”
“要當飛行員準沒問題。”
他的這次受罰還是因為沒有背下來《守則》。
按說“剛哥”這個年齡，十七八歲，本來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時期，記憶力最強，背個《守則》即使不能手到擒來，可也不至於進號都快半年了，還背不下來。這種情況就有點故意抵觸的嫌疑了，這不僅使他自己天天要早起一小時，中午不能睡午覺，而且豈不是又給人提供了“故”，又要遭受懲罰。
第一天剛開完“摩托”，第二天他又駕駛了一回“飛機”。具體緣於何故，我不清楚。我心無旁騖，正悶著頭背《守則》呢，聽見一陣騷動，抬頭就見紀律員牛壯扭著他的胳膊，到了牢門前的空地上。馬道上擺放的東西擁擠，隻有那裏才露出一塊牆皮，被當做了“飛行”的場地。牛壯讓他麵向牆站好，然後抓著他的胳膊上揚。隨著胳膊的上揚，“剛哥”的頭逐漸低了下去，慢慢地從麵向牆成了後背衝牆。牛壯一推，把他的背部就抵在了牆上，上揚的兩條胳膊自然也貼在了牆上。整個人就像我們小的時候做遊戲模仿的小鷹展翅的樣子。這可能就是“開飛機”名稱的由來。牛壯在後麵抵著他的臀部還在使勁，他的難受程度就逐步加大。可以想象那個姿勢是很難受的。
那時我也是剛進號，中午不許睡覺背《守則》的時期。板上人們要午睡，我們都坐在馬道上，他就在我的旁邊。我看他天天有一搭無一搭地應付差事。每天中午都是偷眼看看號長他們都睡覺了，他也閉目養神了。第三天的中午我實在忍不住了，趁著別人都在睡覺，我忍不住低聲勸他：“你也認真點，快點背下來不就完了嗎，省得他們又得罰你。幹活時你也認真點幹，幹點活總比挨打強吧。”看著他年輕輕的孤零零一人身在他鄉，挺可憐，我的話是替他著想，發自肺腑，對他可以說有百利而無一害。沒想到，他對我一句話沒說，連眼都沒睜，卻搖了搖腦袋，繼續他的閉眼養神。這真是咄咄怪事，不知他的腦袋裏都是怎麼想的。社會上常有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看看“剛哥”的表現，我覺得這話有點道理。
“剛哥”固然有他可恨的一麵，但據我觀察還不僅僅如此，這裏麵也有他生不逢“室”的因素。我們乙九是個在全所赫赫有名的模範監室，裏麵的人也應該有點模範“範”才行。玉不琢不成器，要想做到這一點，對裏麵的人需要加強教育訓練才行。這裏是個過渡號，幾乎天天要進新收，一個人一個人地教育訓練哪來得及，也麻煩。豎立一個反麵教員，殺雞儆猴，讓進來的人體會到不“模範”的下場，絕對是事半功倍的事。“剛哥”的不幸，就是充當了這樣一個首席、常設的反麵教員。往往越是號裏進新收的時候，“剛哥”受到的處罰越勤越重，不乏就是給新收們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那些日子，正趕上一個集中打擊街頭盜搶活動，進人進得很頻繁，有時一天要進好幾個。剛哥既然不聽別人勸，也就每天都要當一回“教員”，現身說法給新收們上上課。
後來我調出乙九了，過了二十多天，從那邊傳過來一條信息，剛哥現在享受特殊待遇了，每天所裏給他兩個煮雞蛋以加強營養。還特別強調，必須讓他本人吃到，任何人不得克扣。
不知是他病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真擔心，他挨打可別被打壞了內髒，年紀輕輕，以後的生活之路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