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號裏的小新是在開號時隨著老賀他們一起從乙十過來的。大約有四十二三歲,雖然個子不高,精瘦,可也是濃眉大眼,看上去很精神也很精幹,胳膊腿都透著利落勁道。他的全身都有刺青,完完全全地全身自頂至踵,連頭頂和腳麵上都是。不知裏麵有什麼講究,他的頭頂上可著頭皮大小滿滿刺了一隻青蛙,老賀在號裏時根據這個特點常開玩笑叫他“蛤蟆”。他的這身刺青應該是他年輕時的產物,有些年頭了,與當代的圖案有些不同。號裏有的年輕人要觀摩一下,他總是說“這都是老活了。”
小新是位命大的人,上世紀初的“嚴打”運動之前剛剛被判了十年徒刑,他不服提出上訴,這時“嚴打”已經開始了,但還沒到最嚴的時候,他被從嚴改判成了無期。有人說他沒趕上好時候,小新說這已經是萬幸了。在他後麵上訴的,趕上了最嚴厲的運動期間,像他這種情況的都被判“死兒”走鏈了。他這條命等於就是撿來的,晚一點兒也就斃了,現在連灰都找不著了。那時的政策他被注銷戶口發往新疆大漠勞動改造,經過曆次減刑,服刑二十多年後開釋。前幾年回到家鄉,可戶口已經沒有了,當時對他們刑罰之外的附加懲罰是注銷城市戶口,表示開除了他們的“市籍”,作為當時的一項政策,現在並沒有作出更改,沒有恢複一說。坐牢人開放以後,本來憑著可以一張釋放證重新上戶口,可他們上不了,隻能把釋放證揣在口袋裏,社會上把這種情況就叫“口袋戶口”。
小新現在就是“口袋戶口”,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連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也找不到。好在國家允許個體經營,他就在小商品市場擺了個攤,作起了小生意。沒有本錢進正式的營業大樓裏去,他這個攤就是個地攤,在附近的道邊找塊地方,擺上東西就開賣了。大商場的周邊街道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塊地方擺攤也不容易。別人感到艱難的地方卻讓他發現了“商機”。他對我說,每天早晨早早他就到了那裏,發現空餘的地方就擺上東西先占住了,後麵來人要擺攤,就找人家索要“攤位轉讓費”。有人不願意掏這筆憑空而來的費用,小新也不和人家多說閑話,而是把“口袋戶口”掏出來給人家看看,嘴裏還很客氣,說“幫幫忙吧,人都得吃飯不是。你們還能找個體麵的工作,家庭還挺幸福的。我隻能幹點別人不願意幹的了。”這舉動這番話再加上他滿身的刺青,別人也隻好花錢買平安了。小新說,這“轉讓費”比他幹買賣來錢還多呢。現在他的“生意”漸有起色,有了積蓄之後,剛剛娶了一位外地姑娘成了家。
多年的服刑生活他對監管場所盤根錯節的各類規則潛規則當然很門清,而且他在勞改隊還擔任過多年的犯人隊長,很有領導工作經驗。這些經驗這次在號裏有了用武之地,為我出過很多好主意巧主意。憑我這個非暴力的初次犯能夠把這個號長順利地當下來,小新的作用居功至偉。上到整體攻略,下到我缺乏“生活”體驗很不熟知的某些細節,例如為了表彰先進,給予適當的獎勵,防止出現大老王那樣的情緒,洗澡時允許某人使用一點熱水,讓某人下馬道上活動活動,這些都一一指點到位。這些舉動代價不大,過程也不複雜,但很細膩,畫龍點睛般就能贏得人心。小新是我在號裏當號長給我幫助最多的人,是“三個樁”中最堅固的那棵“樁”,說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覺得委屈了他,應該說是我的“高級參議”、“高等顧問”才名符其實。可以說如果少了小新的幫助,我的號長之旅很可能要走一段彎路,我們乙五監室也不會出現如此穩定和諧的局麵。
小新對我的幫助是貫穿我的“任期”始終的,表現無處不在,這裏且說一件小事。老齊的打火機到了我手裏,如何保管它,讓我頗費踟躇。以前老齊放在哪裏我沒注意,現在放在我自己身上,別人是不容易發現,可那幾天章管常提我出去幫著整理坦檢材料去,雖說有管教直接帶人出去這種情況一般樓道的管教並不搜查,可回來時如果沒有管教陪同還是有可能搜查的,萬一暴露了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