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看裏號長平日裏最主要的日常工作就是督促檢查號裏人員背誦《在押人員守則》,尤其是在不時就進新收的過渡號裏。我們乙五開號時本來按照管教的設計不是一個過渡號,可號裏人數少又總有人開放,出現“缺編”的現象,那些日子又是嚴打街頭盜搶涉車犯罪的高峰,看守所裏進人很多,來不及給別的人調號,我們號裏也就得接收新收了。進了新收,第一項任務就是要讓他按規定三天之內背誦下來《守則》。由於各人的態度、理解記憶能力的差異,這裏麵出了很多的故事,有的未免讓人啼笑皆非。
乙五開新號時大多數人都是從乙八乙九兩個過渡號過來的,從乙十僅調過來一位叫洪昌的。洪昌的年齡比我還大一些,五十歲開外了。和小新在同一個市場裏作生意,倆人的攤位離得不遠。不同的是他是當地的“土著”,家就在自己攤旁邊的樓上,他賣的是油炸貨,炸魚炸蝦炸紫蟹之類,據說在那一帶小有名氣,生意不錯。小新說有時想喝點小酒,就是買他點油炸貨,他們倆人在外麵時就認識。他的對麵是個門麵鮮貨鋪賣幹鮮果的,兩路買賣本不犯相。洪昌在號裏說那位鮮貨鋪老板仗著自己有個鋪麵生意比較大,常看不起人,話裏話外奚落他們這些擺攤的。洪昌看不慣,漸漸有了嫌隙越積累越深坐下了仇,倆人長犯別扭。一天他喝了點酒,路過那人的攤。他在號裏和大家說,是那人先罵他了,他也回嘴。先是相罵,他趁著點酒勁一下把人家的水果攤就給掀翻了。倆人動起手來,洪昌平時隨身總帶著一把削果皮的小刀,情急之下掏出這把刀給了對方一下。不管刀大刀小,這也算跟人動了一回刀,洪昌出出惡氣。倆人打架並沒有出現什麼惡果,但就因為這把刀性質升級,把他按尋釁滋事罪給逮進來了。乙五剛開號,人員都安定下來,老賀頭一項檢查的就是背誦《守則》的情況,調號進來的都是一幫“老收”都能倒背如流,唯有這個洪昌哪還不挨哪呢。他在乙十已經待了一個多月,可這麼長時間,竟然一點背得意思都沒有。
他有一位戴帽花的(這是號裏人對警察的通用稱呼)親戚,據說是他的遠門姨夫還是姑夫,恰好就在本看守所工作,是在前廳管接待、傳人的。由於這層關係,以前在乙十時可能也沒人難為他。雖然沒背會,可也抽上了煙,睡了午覺,至於小炒他是不吃,沒錢。這無形中緩解了他的壓力,同時也就失去了動力,在他的眼裏背與不背一個樣。又總覺得自己就那麼點“小事”,不過和人打次架而已,沒準熬幾天就能放出去了,一直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到了我們乙五後,又是三天過去了,依然如故。大家背他也背,可小和尚念經一副有口無心的樣子,態度很不認真。
我們乙五這個號開號伊始打下的基礎應該說還不錯,起碼號裏人的集體榮譽感還比較強,都督促他趕快背會,我們就“全號山河一片紅”了。可看到他還那幅心不在焉的樣子,漸漸惹得大家的怨言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好聽了。可他照樣我行我素,來了個聾子宰豬--滿不聽哼哼。
號長老賀總批評他,幾乎每天早晨開始坐板的訓話時都是圍繞他的,先頭還是正麵教育為主,後來不耐煩了就甩幾句“四棱子話”給他聽聽,力度也是逐漸的加大。也奇了怪了,號裏一幫年輕人的諷刺挖苦洪昌都無動於衷,隻給個耳朵就算了。可老賀作為號長這樣說他,他卻總有點不服,難免嘴裏哼唧幾句。這可能是由於倆人都是同齡人的緣故,反而心裏有波瀾。倆人的年齡相當,經曆也都不凡,老賀是勞改隊裏待了十多年,洪昌一直生活在作小生意的社會底層之中,老賀說的巧,洪昌答的妙。老賀說的暗示,洪昌答的隱晦。越來越粗俗刻薄,越說“色”越深,到後來基本都不是“人”話了,倆人每天早晨的鬥法也成了號裏的一景。又奇了怪了,洪昌每天要是不反詰幾句,老賀仿佛又沒了對手,覺得不夠味不過癮。一次又說起洪昌,不知怎麼洪昌這次毫無反應。老賀自己越說越氣,說之不足,伸出右手比劃了一個四指彎曲,中指直伸的手勢,還作了一個脖子往裏一縮的動作,說:“你就是個這個。腦袋往腔子裏一縮,奈怎麼地就怎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