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誦《在押人員守則》(下)(2)(1 / 1)

這太明顯了,洪昌聽著不是味,立即反唇相譏,說:“你那脖子倒是挺出老長,吐口唾沫一會兒不也就軟了嘛。”開始倆人還有點開玩笑的意思,可話一句趕一句,漸漸升級。老賀畢竟在大獄裏蹲過十來年,壞話怪話損人話早存了一肚子,顯然占了上風。洪昌嘴上吃了虧,可自己長得膀大腰圓身體明顯占優,比老賀要高出一個頭,體重可能更要重出一倍去。為了發揮自己的優勢,最後衝著老賀叫開了板:“不行咱碰碰。”所謂“碰碰”是本地的方言,翻譯成法律術語就是要通過“肢體接觸”較量一下高低。

老賀也不含糊:“碰碰就碰碰,你還有嘛了。”本來他正在板下站著,這時把身子向洪昌湊了過去。眼看一場“武裝衝突”就要發生。

在號裏論起上點年紀的“老同誌”來,緊隨他們兩位之後的就應該算是本人了,此時此刻應該履行點“老同誌”的義務。我一看不好,情急之下也忘了這是違規,趕快站了起來:“幹什麼呀,倆人的歲數加起來都一百歲開外了。這樣作不怕讓人家年輕人看著笑話?”把倆人分開了。

老賀一看說不了他了,還弄成了這種局麵,別的沒啥把柄,就把他還不會背《守則》的事給上報了。

開了新號以後,原來的管教人員不敷,管理我們號的這位章管教本是一位坐科室的幹部,這次開新號臨時客串一回管教,與別的專業管教比起來態度處事都要溫和得多。章管教看到了每日彙報後,到號裏來了。鑒於洪昌的具體情況,又是偌大的歲數,並沒有馬上處罰,而是先把他提到辦公室談話,個別教育了一番。針對他的“活思想”特別點道:“(對洪昌的親戚)我們拿他當老同誌,可以給他點麵子。我們要不拿他當老同誌,他就嘛也不是。”這句話很有分量,也很有針對性,估計能觸及到洪昌的“靈魂”,狠鬥了他的“私字一閃念”。

管教回到號裏向大家宣布,全號的人都要幫助洪昌同學,也有責任幫助洪昌同學,特別是要在中午的時間。隻要他一天不背會,全號統統取消午睡改為坐板,直到幫助他背會為止。

章管的處理雖然另類了一點但很高明,洪昌一下子就成了乙五的全號“公敵”,全號人群起而攻之。特別是幾個年輕人,言語更沒有了輕重,說得他麵紅耳赤。“公敵”的滋味讓他很不好受,麵對這樣的局麵,洪昌不得不重視,隻好抖擻起精神全力以赴。

洪昌現在雖然幹著小生意,其實也是有些文化底蘊的人,平時聊聊天他還能談談文學流派的分野,他最崇拜的作家是趙樹理,說起“山藥蛋派”來也是侃侃而談如數家珍。尤其他手上的那一筆硬筆隸書,寫得有板有眼如同字帖一樣。後來我當了號長以後,號裏一些需要抄寫的東西,都叫他來捉刀代筆。隻要他的“思想問題”解決了,背會《守則》並不是太難的事。號裏人又采取了幾項措施:這幾天坐板時間全部由洪昌承包了,就是幫他背誦。下板以後的業餘時間,幾位骨幹也分了工,每人承包一個小時幫助他,我承包的正是午睡的一段。洪昌自己擺脫了混天熬日子的念頭,又加上以前的基礎,結果一個多月沒有解決的問題,這回僅僅兩天就基本拿下來了。試背了幾次還行,老賀一看這幾天洪昌恭順了,現在已然又背下了《守則》,號裏人都不睡午覺也是個隱患,馬上向管教彙報。章管教專門抽時間進號檢查了一下,洪昌侃侃而“背”沒掉鏈子,基本過關了。全號人這才恢複了午睡。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洪昌的《守則》越背越好,還仿佛上了癮一樣,每天不背幾遍食不甘味。而且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背《守則》有兩個特點:一是,必須操北京口音,洪昌以前在北京的一個服裝城作過幾年生意,說起北京話來字正腔圓;二是,背時必黃鍾大呂,其勢如洪。舍此兩條,他反而背不出來了。

我後來當了號長,就充分利用他的這項優勢。每天坐板開始,特別是早晚查號點名等待的時候,必遣洪昌“首發”上場背誦一遍《守則》,起到整肅紀律嚴肅氣氛的作用。背誦《守則》時有一個規矩,要起立後轉身麵向板後麵,這是為了避免偷看前麵牆上《守則》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