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即使號裏的其他人“收拾東西”,管教們也是先要找號長的,所以我又特意問了一句:“誰?”
“你!”又小聲補充說:“取保候審了。”
雖然這應該說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事,不過早一天晚一天罷了,但心裏還是一陣激動。前幾天,我還和牛壯他們說過:“我要開放了。”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按照裏麵的風氣,我也把自己的東西忙著分給大家。大家也都對我說著祝福的話。有人就說:“難怪早晨喜鵲在咱窗戶前叫得那麼歡,原來是老爺子自己要出去了。”
提前我已經準備好了一身衣服,就是我進看守所時穿的那一身。洗好,疊得平平整整放在紙箱裏,就等著這一天穿了。
監牢界有一個古老的傳統:開放的人出去時一定要穿一身新衣服一雙新鞋,特別是新鞋。全身裏外三新才好,以示“不走老路、重新做人”,表示吉祥。“你準備衣服去吧。”常常就是官方暗示某人即將開放的“隱語”。
我知道我的家人是絕對不懂這些規矩的,也沒有懂行的親朋好友能告訴他們。我總不能等著他們買來新衣服新鞋再出去吧。還是自己準備吧,沒有新的,舊的洗得幹幹淨淨的也算行了。況且,咱也不需要重新作人,現在本來就不壞,重新一作,倒壞了咋辦?
穿好衣服,把我手裏保存的大家寫的坦檢材料鄭重交給了小新,讓他妥善保管。同時這也是向號裏人的一種暗示:我走後的“江山”,就由小新來“坐”了。又把已預訂的小炒交待由牛壯來吃。這才向大家揮手告別:“有機會,咱們外麵見。”走出了牢房。
李管平時放人,都是隻把那扇附在鐵門上的不足一尺寬,大約一米五高的小門打開,讓他們佝僂著身子出去。還說是進了一次看守所,這樣印象深刻。這次給我打開了大門。這也是一種待遇。想想,李管對我對我們號的多方關照,我說:“李管,我回來請你吃飯吧。”
李管說:“吃飯就不用了,別恨我就行。”
我說:“哪能呢。您對我不錯,我謝謝了。”李管在全看守所的管教裏是以管理嚴格著稱的,但對我和我們號如此照顧,我的話也是由衷的。
紅看裏是不能像市一所那樣到別的號裏去告別的,好在我提前就有所準備,把要送給乙九兩位高鄰的兩件背心和襪子,托付給了李管,請他幫忙轉交。一是對他們的關照表示感謝,同時也等於通知了他們我開放了,向他們告別。
走出十來步了,已然看到了那扇通向外麵世界的大門。忽然想起:“忙中出錯,竟把開放之時那個最最重要的儀式忘記了。”我忙向李管說:“我忘記了點東西。”急急地又跑回了乙五的門口。
從瞭望孔望去,小新已然站在馬道上開始行使職責了,正向大家說著什麼。
我衝他說:“快!把我的飯碗給我拿出來。”
小新急忙找出我的那個紅色的塑料飯碗,遞給了我。我衝大家又說一聲:“走了。”
來到前廳,一位檢察官已經在那等候,把我領到了樓上一間提訊室。
取保候審需要辦一些手續,有檢察院的《取保候審通知書》、《保證書》、還有看守所的《釋放證》等等。其中最主要的還有一張《交款單》。取保,不僅僅是要有人的保證,還需要人民幣作為保證金。乘著這個機會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價——人民幣二萬元整。絕對“貨真價實”,此定價部門比物價局的權威可大多了。誰要說不值,這筆官司到法院那你也打不贏。
辦好一切手續,檢察官又向我交待了幾項注意事項,諸如:隨傳隨到;不得擅自出門等等。
出了看守所的大門,我先目送著檢察官們遠去。走了幾步,我把那個從號裏帶出來的飯碗,狠狠地向地上摔去。可現在這個飯碗是塑料的,單憑摔是摔不碎的,就又跺上了幾腳,把他踹扁了,總之是不能使用了。這也是我們坐牢人一個很古老的傳統,長盛不衰,一直流傳著——開放時,別的東西都可以送人,唯獨要把自己的那個飯碗帶出來。出了牢門,要把這個飯碗摔碎。這其中的意義是:摔碎了牢裏的飯碗,不吃牢飯了。
終於不吃牢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