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陰晴圓缺(2 / 2)

“去!肯定去!哪個也落不下!”大家夥一哄聲地應著。

烏裕爾河水翻著白色的浪花,嬉笑追逐著。飄揚的葦花深處泊著幾隻鐵皮筏子,細長的竹蒿斜靠著鏽跡斑斑的鏈條,三五隻雪鷗立在竹篙旁,梳理著光潔的羽毛。小村的炊煙在烏裕爾河上空絲絲縷縷聚散依依,這真是一個美麗富饒得讓候鳥們都流連忘返的地方。

真應了大隊書記的話,大煙泡帶著人馬在六指兒家圍堵了幾天,沒什麼結果後不得不散去了。

六指兒到底去哪了?其實他沒走遠,他帶著姑娘花子就躲在大草甸子裏。那是他在甸子上跟豺狼虎豹做伴時,為了保護自個兒而在最隱秘的一個地方搭建的小窩棚。別看窩棚簡陋,周圍繁花似錦,倒也如世外桃源般美麗。

這個小窩棚隱藏在葦叢深處,四周地上挖的陷阱,草裏埋著鐵夾子,樹上掛的天網,人和野獸都很難進到這裏。花子沒見過娘,爹說娘是地主家的小姐,跟了他這個長工沒享一天福,生花子的時候早產,就在大草甸子上。

那天花子爹去打獵。花子爹說烏裕爾河邊兒的大草甸子真好,魚肥蝦壯,兔子多野雞香,想吃啥出去轉一圈兒絕不會空手而歸。花子爹說他出去打個袍子,存點兒野貨,過些日子打完了這片草,就不出去了,在家陪娘等著生娃。

那袍子還真是個傻麅子,眼看著花子爹端著獵槍對著它,它就是趴在那一動不動直直地看著花子爹。花子爹那槍法準呀,要不他咋被人家叫大煙泡呢,就因為他那槍杆子一輪,周圍就會呼啦啦倒下一片紅胡子。那威風勁兒,就跟烏裕爾河邊兒上刮的冒煙雪似的,嘎嘎厲害。

花子爹跟花子說他扣動扳機的時候心哆嗦了一下,穿過厲如刀尖兒的堿草,他似乎看到了那傻麅子眼裏的淚。可是子彈出去了,收不回來了,那飛濺的血瞬間染紅了夕陽。花子爹走過去,傻袍子的肚子下,偎著一隻小麅子,還含著奶頭……

花子爹一說到這就泣不成聲,他說他是扛著袍子媽抱著小袍子回來的。回來的時候他看見開滿葦花的小毛道上都是血,一直延伸,一直延伸,一直延伸到他的門口。門口趴著滿身是血的花子媽,她兩隻手抓著門框,花子,被她用自己的碎花襖包得嚴嚴實實地推進了家門……

花子看到爹哭,她也陪著哭。她哭自己沒見過一天娘,她哭娘就是拚了命寧肯自己流幹了血也要把她送回家,她哭爹這麼多年一個人在大甸子上吃盡了苦頭,她哭自己為啥就看上了比自己大十歲的六指兒?她哭她為啥要把這個哪都好可就是不敢跟爹求親的六指兒灌醉了?她哭為啥她稀裏糊塗有了六指兒的孩子……

可是她真的看好了六指兒,怎麼辦呢?她跟爹側麵談過六指兒,奈何倔強的爹雖然也很認可六指兒的精明強幹,但是卻咬死了嘴催著花子和縣委那個小秘書趕緊見個麵。爹說那個小秘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當縣太爺的麵相,花子跟了他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縣委那個小秘書,在花子爹研究承包草場的時候來過大甸子,花子隔著人群看見過,一臉書呆子氣,文弱得來一陣風都能刮倒。你看他邊說話邊皺眉頭,是受不了大草甸子上的鹽堿味兒吧?還是被牛羊的腥膻熏得?

他想和花子好,是傾心那萬畝草場。那萬畝草場,哪年不給爹帶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就連那個承包溫泉建了療養院,還計劃開發旅遊景點的南方老客也打花子和爹的主意呢。

花子打小就習慣了騎著馬飛馳在一望無際的草場上,她覺得自己享受不了城裏那進了屋都要先換換鞋的生活,更厭惡那個南方老客色咪咪的眼神。這輩子,她隻屬於遼闊的草原和六指兒。

她不怕他窮,她覺得隻要人有一口誌氣在,窮就不會紮根。想當初娘嫁給爹,不也是看好了爹一個人麼?

就一陣子,就出去躲一陣子。那天夜裏,花子對著她爹的窗口,扣了好幾個響頭,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她憧憬的愛情。隱進流雲的圓月露出了半邊臉,在一望無邊的草地上灑下碎碎的銀輝。

“烏裕爾河水蕩呀蕩,後浪撒歡兒追前浪,一浪更比一浪狂,六指兒被二小拍在甸子上”,每天都被人們當成茶餘飯後談資的六指兒,很快就被新的突發事件代替了。

冬月初二,差兩天就是二小新婚大喜的日子,二小竟然宣布:他不結婚了!

他不結婚了,他不要人家姑娘了,誰勸也不好使了。遠一點兒喝喜酒的坐堂客都來了,改刀切菜的都來了,二小咋就說不要人家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