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韓世忠終於又一次嗅到了這種短兵相接時熱血奔騰的滋味。
滾滾的煙塵裏,他一聲長笑,對著身後早已整裝待發的將士喝道:“殺!”
…… ……
大慶殿裏,群臣麵色凝重,卻是將眼望著龍座上的趙匡胤,無一人敢竊竊私語。
趙匡胤的麵前龍案上正擺著幾封各地送來的戰報。
五天前,韓世忠大敗金人西路大軍先鋒於虹縣關下,西路大軍攻城不克,被阻於虹縣關前。
五天前,金人東路大軍攻克陳洲城,距順昌城不過三百裏。
順昌北瀕穎水,南臨淮河,是金兵南下必經之路。
順昌若失守,則臨安危矣!大宋危矣!
此時劉琦、吳璘雖然已經被自己收服,各自回到原先所部,整頓軍隊,卻終究時日尚短。
畢竟這幾枝軍隊,都被自己原先那個不肖子孫派出的監軍,弄得人心離散。
連韓世忠收拾他的韓家軍,都是花了不少的功夫,而且據他自己所言,至今還未能恢複到原先的戰鬥力。
眼下還可以用來對抗金人,就隻有同樣委托韓世忠訓練了兩個多月的嶽家軍了。
然而,相對於有了韓世忠的韓家軍而言,原本戰力應當是最強的嶽家軍卻還缺少了一個真正的靈魂人物。
趙匡胤看著立在階下默然無語的兩班大臣,心裏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自五天金人攻克泗州以來,他們中已有不少人對於自己輕啟戰端頗有微辭。
雖然他們那天在那種氣氛的感染下也曾慷慨激昂,但畢竟一回落到現實的生活裏,他們馬上也就變得現實了起來。
或許,這也正是秦檜所努力經營的效果吧。
這個老狐狸雖然還沒有上殿參加朝會,趙匡胤卻依稀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笑意。
他龍目環掃了大殿群臣一眼:“金人大軍分兩路南下,兵鋒直壓臨安城,諸位愛卿難道沒有什麼話想說麼?”
秦喜忽爾上前一步:“臣有話說!”
大臣之間微微有了點騷動,一些相熟的紛紛以眼示意,都是一副對眼前這副情境早有所料的表情。
當今天子官家當日不聽秦相公之言,隻圖一時之快,朝會上當堂驅逐金使,致有今日之變。
身為秦檜義子的秦喜,自然要借此機會為自己的義父討個說法回來。
趙匡胤刀刻斧削般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表情:“講!”
秦喜卻出人意料地隻字片語也未曾提及秦檜,隻是說道:“金人大軍,來勢洶洶,順昌若失,則臨安城勢必難保!”
“是以”,他抬起頭,看著趙匡胤,居然寫著滿臉的關切:“為今之策,一方麵當宜責令守衛順昌之嶽家軍各部奮力向前,務必盡心阻敵於順昌城下;另一方麵,臣為陛下計,此時陛下宜仿建炎四年故事,移聖駕巡狩明州。”
趙匡胤的臉上依然沒有半分表情:“看來秦卿家是已然認定順昌城守不住了?”
秦喜皺眉道:“民間素有傳聞:‘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而今金人東路軍卻足有四十萬之眾,更何況,金人此次係挾憤而來,鬥誌昂揚,又與別番不同。千金之子,尚且不立危堂,況且陛下身寄萬乘之尊,又怎可身處險地?”
趙匡胤微微一笑:“秦卿家莫不是忘了紹興九年,嶽飛亦曾於郾城、潁昌大敗金軍四十萬,並殲敵過半?”
秦喜又踏上一步:“陛下,今時不同往日,臣以為,寧可兵敗於金國,亦不可再任嶽飛為帥!”
趙匡胤啞然失笑,龍目微注秦喜:“這個說法朕倒是第一次聽說,不知秦卿意何所指?”
秦喜被趙匡胤目光一掃,沒由來一陣膽寒,忙低下了頭,嘴上卻依然不停:“雖然陛下寬仁,赦免嶽飛之罪,然則嶽飛以外藩預謀廢立,卻是鐵一般的事實。更何況嶽飛經此一番險死還生之後,陛下萬萬不可讓其重掌兵權,否則勢必生變。”
朝中大臣又是一陣低低的喧嘩。
秦喜的建議其實也正是他們之中不少人想說的。
雖然十年前,大宋的四隻鐵軍曾有過屢敗金軍的記錄,但那早已是明日黃花了。
十年來的和談與挫折,早就磨幹了這幹大臣們的進取與銳氣。
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心靈深處都已經接受了大金國的兵威要比大宋強盛得多,大宋兵員萬萬難以抵敵這樣一個判斷。
金人自身仍然處於半野蠻階段,所在意著並非開疆拓土,而是美女錢帛,敗於金人,最多再由秦相公出麵斡旋,多賠些東西,多行點禮,大宋君臣在江南一隅的這一場富貴,還是可以保全的。
而如果嶽飛掌了軍權,那就是蛟龍入海,猛虎還山。
哪怕原本再忠心的漢子,在生死邊緣打了個轉後好不容易重新握有掌握自己命運的力量,可還會願意再把這一切,包括自己的命又交還到別人手中?
更何況,就算嶽飛確實一片忠心耿耿,絕無貳誌,那他這番得得勝歸來,自然應當加官進爵,從而在朝堂上取代秦檜的位置,到時候他們這些天下讀書人,卻要把顏麵往哪裏擱?
況且,秦檜獨攬朝綱近十年,他們或多或少跟秦檜都有些這樣那樣的關係,在嶽飛被屈下獄時,他們中也沒有多少人站出來,為嶽飛說上過一句公道話,一旦嶽飛得勢,恐怕這座大殿裏許多位置上站的人,就都要換上一換了。
是以不論怎麼說,他們都覺得秦喜的話非常在理,甚至已經不少人已經做好了準備,隻待秦喜一說完,便要上前附議,一起勸諫龍座上那位讓人看不透在想些什麼的天子官家。
秦喜眼角餘光輕輕掃過群臣的臉色,心下已然有數,不由得有些心下微微自得。
他故意看著大殿班列左側那原本應當是幾員當代虎將排班站立的地方空蕩蕩的一片,對趙匡胤輕笑道:“而且,此時嶽飛避罪在家,臣恐怕縱然陛下不計前嫌,真的要起用嶽飛為帥,也不知道嶽飛他願意還是不願意?”
“當然願意!”
一聲淡淡的回答,卻仿佛驚雷一般,在刹那間震駭了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