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無法拍遍這數十萬女真大軍每一個人的肩膀,然則他卻幾乎跟每一個領隊的軍官拍過了肩,談過了話。
所以其實他比金兀術要更明白現在的情況,惡劣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步。
缺衣少食,甚至已經開始斷炊斷水,這些都還可以再堅持上個幾天。
但這裏算得上什麼臨時營寨啊?
所有的防衛,不過是那草木沙石臨裏堆起的一個柵欄,還有那到現在為止也隻挖了一半多一點的濠溝?
就憑這些,真的就能擋得住那鬼神莫測,到現在為止還讓人摸不清埋伏在何處,摸不清人數到底有多少的宋國士兵?
有個伍長就曾拉著他的手,茫然地這麼在問他。
有這樣疑慮的,絕不止是這個伍長一人。
女真人生長於白山黑水間,原本便極不適應江南這片濕冷犯潮的氣候,現在又是置身在這草深低窪的山穀之處,疾病已經開始漸漸在軍士們中間漫延了開來,而在這裏又是缺醫少藥,根本沒有任何治療的可能,他就曾親眼看過不少傷病交集的士兵,哀號著死去,臨近的戰友們,隻能漠然地看著他叫,看著他死,然後淺淺地挖個抗把他丟進去,卻往往還要忍受那股慢慢嚴重起來的腐爛臭氣。
發展到現在,為了防止疫病傳播,也是為了不忍在聽到那不絕於耳的慘叫,往往有的軍士發病哀號之時,便有戰友主動幫他下手解脫。
這幕情景的可怕,沒有真正置身於其中的人,隻怕永遠無法想像得到。
而更可怕的卻是,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情景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算是個盡頭。
所以那日裏,辛棄疾徒然出現,公然說宋國有意於大金和談之時,對於幾乎絕大部分的軍士而言,都幾乎覺得是救星天降,是盼到了渴盼已久的福音。
剛剛金兀術說軍中有傳言,隻要能讓一半的人得還故國,那麼和談便是善莫大焉,其實這隻怕還是底下人不想金兀術過於煩惱,故意往輕鬆裏說了。
對於絕大部分的軍士來講,隻怕現在想的不會是還有一半的軍隊還是有三分之一的軍隊能夠得歸漠北,他們現在心裏能想的、能管的,隻有自己。
隻要自己還能活著回去,隻要自己還能回去再見一見家人,見一見親友,其他的東西,他們早就已經不再堅持,早就已經毫無顧忌。
可是金兀術偏偏卻又把辛棄疾給扣了下來,擺出了一副不惜一戰的架勢。
現下是軍心思和,惟有金兀術一人堅欲求戰。
他簡直是在跟自己的這支鐵軍過不去。
自己的這位四王叔,身居高位實在太久了,謀深慮遠,想的都是一些大事情,一些大局,但他卻忘了考慮要配合他心中的這些大局,要達到他心裏所設想的局麵,具體去做、去拚的,卻是那些普普通通的軍士的命!
他們並不是英雄,他們緲小、卑微,但卻又真真實實,有血有肉。
所以他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們更多的管的不是什麼大局,而是自己的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