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帥果然就是嶽帥”,劉琦望向嶽飛,緩緩點頭:“沒枉費劉某一番苦等!”
“現在你我既然已冒天下之大不韙,縱兵入駐臨安各有司府院,那今日不管秦檜之輩如何煽風點火,隻要我們不點頭,這臨安城就絕亂不起來,隻是”,劉琦踏前一步,向嶽飛說道:“嶽帥可曾想過,陛下可是終歸就快要回來了,陛下總不成再如你我這般,再任由這些個軍士,接管了整個臨安城!”
嶽飛微微皺眉,他能夠明白劉琦的擔憂。
他與劉琦,本身就是大宋軍方的代表,是真正一刀一槍搏殺出來的,在大宋現在的這種體製下麵,無論他們如何地封爵顯要,官居高品,隻由於他們那武人的出身,卻也必然會被把持著朝堂中樞的文官集團,近乎本能地加以排斥,尤其是在現在這般天子官家似乎有意整修武備,開始重用武人的情況下麵,他們與文人士子之間的矛盾,就益發是幾乎不可能避免的事情。
自宋室立國以來,以文馭武就是大宋太祖太宗所下來的基本不移的最重要之國策之一,而曆百餘年來的經營,文人士子早就已經占據了整個大宋朝堂上下,甚至哪怕是軍隊之中,臨戰之時,也都幾乎難以避免要由文官掛名,加以指揮,延至今時今日,那些朝堂之上的文人士子們之所以竭力維持著這樣的一種局麵,可以說已經完全不僅僅是居於祖製不可移之理念,亦或是為了堅持以文馭武以防止武將擅權這種場麵上的理由所能夠概括得了的事情了,而自是牽涉了無數人的出身,無數人的富貴,甚至於是無數人的身家性命。
事實上在宋室開國之初,雖則定下以文馭武的祖製,但若窮究太祖皇帝趙匡胤的本意,固然是避免再出現如唐末五代亂世那般武將專擅威權,或趁亂竊取中樞神器,或割據一方,形同藩鎮的局麵,但從另一方麵講,卻也是出於保護武將考慮,且不說當日趙匡胤施以杯酒釋兵權的那些個將領,都自是跟隨著他出生入死,打下大片江山的兄弟與戰友,就是古往今來那些個以武將而掌廢立事,篡位登基的權臣們,又哪個不是曾經征戰沙場,曾經為家國百姓立下過赫赫戰績的功臣,隻是在那種權位的誘惑麵前難以自已,終歸成就史官筆下的千古罵名罷了。
是以趙匡胤雖說本人也自是以武功起身,卻是定下以文馭武的祖製,其本意並非就是要讓文人士子淩駕於一眾武人之上,隻不過是他細思古來興衰,上馬為將,下馬為相的人物並非沒有,但千載以還,也不過如李衛公輩寥寥幾人罷了,是以曆代真正的治世明君,都是倚武將以打天下,倚文官以治天下,武人治政並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然則細數下來,卻總還是武人亂政比之武人善治的機率要來得大得多。
當年趙匡胤之所以杯酒釋兵權,定下了以文馭武的製度,開有宋一代百年來文治之風,其本意隻是將原本殊途的文武分流分治,以文人士子主政,以武將主兵,武官不入中樞,文官不及軍務,各展其能,各施其政,其地位原無高下之分。事實上在宋室開國之初,如石亨信等開國武人,雖說被收了兵權,但其地位之高,封賜之厚,也還都是那些個科舉進身的文人士子們所難以企及的。
隻是及至太宗皇帝趙光義之際,因其皇帝之位自斧聲燭影中來,雖說此後有趙普的證言,泡製出所謂金籄之盟,然則在趙光義心中,那得位不正的疑慮卻是由始至終,都自是揮之不去,是以在這位太宗皇帝趙光義一朝,對於軍隊這一能夠保證其皇帝寶座的最根本的力量的控製,幾乎是加強到了可以說是不近情理的地步,頻繁調動以使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也就罷了,甚至於就在將軍率兵在外麵麵對著異族作戰的時候,還要講究將從中禦,強調必須由這位太宗皇帝趙光義在深宮之中遙控指揮,從行軍速度到列隊陣型,甚至於直至每一員軍士的站位,都要依據趙光義在深宮之中盲人摸象所傳出來的陣圖去進行。
在那位太宗皇帝的嚴令之下,當日裏宋國前線將士絲毫沒有依據實際情況加以改變的自由,稍有悖於陣圖所示,便以違旨論處,以至於在很多時候,縱使前線的將士們明知按照那所謂的陣圖去打仗,簡直就是跟送死差不多,然而卻又往往不得不去,因為如若他們是戰死前線,還可以有朝廷優撫,家人老少也能得到妥善照顧,而如若他們是因為違逆旨意,意圖不軌的罪名而被論處,非但同樣難免一死,甚至於還要禍及家小,在這樣的一種局勢下麵,將士們無論是如何地悲憤無奈,也都隻能是先把並力向前,隻是在這種情況下,前線將士們的軍心士氣,也就可想而知,有宋一代立國以來,在太宗皇帝之後,對外征戰便一直殊乏勝績,這位太宗皇帝的這一政策,隻怕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待得那位太宗皇帝駕崩之後,這樣的政策延襲了下來,其後果之嚴重,更是難以估量,畢竟那位太宗皇帝趙光義雖說昔年多半是在其兄太祖皇帝趙匡胤的指揮下作戰,但怎麼說也還是從軍旅之中起身,怎麼也還不失為一個將才,他在宮中所製訂傳出的那些陣圖,雖說難免有流於臆想,不切實際的地方,但終歸還是依據他的經驗跟判斷來繪製傳出的,自然這種在千萬裏外盲人瞎馬意欲遙製戰爭的指揮方式十分可笑,也絕難據此打出什麼樣的勝仗來,但在這位太宗皇帝在位的時候,總算也沒有出現什麼太大的玭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