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回頭(2 / 3)

“玉兒……”任得敬默念著這個多少年來無時無刻不念茲在茲,但卻是已經有不知道多久都未敢去觸及的名字,許多前那種椎心刺骨的感覺,忽然之間就這麼都翻騰了上來,讓任得敬一時之間,簡直都覺得有幾分呼吸艱難。

他受盡打擊之後,由大宋而轉投西夏,心性由是大變,投靠後黨,拉攏勢力,排斥異己,也算得上是閱盡人世沉浮,但也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有些想不明白,這個世上又怎麼會有如萬俟卨如此這般無恥齷齪之輩,為什麼會有人能長出這樣的一副心腸。

就在當日裏他將萬俟卨帶回家中的時候,他還是將萬俟卨當成了一個可以訴說心事的手足兄弟的,畢竟他在西北邊境這麼些年,雖說基本已經算在這西北邊境之地安下了家來,撫境安民,公務繁忙,日子充實無比,家中又有嬌妻愛女,倒也不虞寂寞,也差不多已經適應了這西北天高地闊的環境,隻是這西安州邊陲之地,又自是連年戰火,難免文治不興,這些年來任得敬也已經很努力地試圖重建州縣學府,隻是這數戰之地,實在沒有多少文人願來就教,而當地百姓剛剛在他的招撫之下,漸次恢複農耕生產,也沒有多少興趣來響應這位任通判的號召,送子弟入學,是以這些年來任得敬雖說把這西安州治理得頗為風生水起,但卻也還是一直以自己這治下之地,幾乎完全看不見幾個文人而感到鬱鬱寡歡,怎麼說對於他這樣的正途科舉出身的文人士子而言,與三五儒生,暢談風月,唱作酬答,原本也就是生活之中最為日用平常的一部分,這些年來卻都遇不上有文人知己能夠滿足這位任通判這一方麵的需求,是以現下終於看著萬俟卨這個可以與之談的文士前來,自是不免比之先前更要親熱上幾分,更何況他們原先在京師之中,原本也就已經敘過兄弟之誼了。

隻是任得敬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他引為通家之好,當麵之時也是親切萬端,似乎真的也是把他當成兄弟的萬俟卨,居然會在見過了他的妻子之後,就這麼垂涎於他那嬌妻的美色,而且非但不因此而有些許羞愧之心,反倒是生出了那滿腹的毒計,想圖謀他這個兄弟的妻室。

隻可惜當日裏任得敬還根本未曾有過些許這樣的警覺,甚至於當日裏他的夫人還憑著女性的直覺,察覺到了她相公的這位兄弟看向她的眼神,時常含有些不同尋常的情緒,也因此幾次隱諱地向任得敬提起了這件事情的時候,任得敬還都隻是覺得這不過是他的夫人過於敏感,反倒是說了他夫人幾句,對於這件事情一笑置之,全然不放在心上。

也就在任得敬殷切招待了萬俟卨十餘日,離開之際還出城相送數十裏,雙方述盡兄弟情誼,才終於灑淚而別之後不到半個月的光景,從京城而來的一道命令,就將任得敬徹底地震傻了。

那道京中行文而下的敕令,儼然清楚地寫著要將任得敬立即押解回京,聽侯有司勘磨。

直到許久之後,任得敬才知道,原來就是他的那位兄弟,一回到京中,就上疏天子,彈劾他任得敬十大罪狀,五大當死,因著萬俟卨本身就是銜命出京,帶著察勘邊境的差遣,他本身又是大理寺的主官,原本就掌握著全國的最高刑獄之權,而且他現在意有所圖,更是動用了他在京師之中的所有人脈與力量,一下子就讓那位本來就對於邊事完全不甚了了的徽宗皇帝相信了他的說法,下令將任得敬解押京師,收監待勘。

也就是在這麼一轉眼之間,任得敬就這麼麵臨著家破人亡的境地,當時的他,甚至還都弄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被押解上路,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被投入詔獄,如若不是機緣巧合,恰好碰上那段時間之內天下局勢驟然急劇動蕩,北上擊遼的西軍居然被遼軍殘部所敗,遼軍殘部、西夏軍隊,甚至於那個當時在名義上與宋國屬於同盟的女真部落,都自是對於宋國這片膏腴之地虎視眈眈,邊事糜爛,幾至於不可收拾,由是而導致大宋朝堂之中幾大勢力由是分解重組,萬俟卨也在這一輪的政治風波之中被波及,調離中樞,貶斥外地,而西境情況的全線惡化,也讓當朝的天子注意到了任得敬這個頗具邊才的犯官,任得敬這才得以從詔獄之中僥幸逃生,被從詔獄裏放了出來,還被官複原職,讓他返回那已經風雨飄搖的西安州,卻當他的通判。

對於大宋朝堂來說,他們能給予任得敬的一切似乎都跟先前一般無二地還給了他,除了一句“期以戴罪立功”的空話之外中,原先的官位,封賜都仍舊照著原樣地封還給了任得敬,甚至於為了讓這位頗具邊才的官員回到西北邊境,卻替大宋皇朝效死守邊,當朝天子還親自召見,溫言寬慰,對於一名身上還掛著幾項未曾洗清的大罪的犯臣,大宋朝廷似乎也已經算得上是足夠寬大了。

然則對於任得敬來說,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再回不到以前的人生了,他再找不回原先他曾擁有的那一切,屬於他的那片天地,已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再不可能回複到先前的模樣。

也就直到被從大理寺的詔獄之中釋放出來之後,任得敬才知道,他的妻子,他最深愛的妻子,也就在他被下到詔獄的不到十天之內,被萬俟卨用盡各種手段百般淩迫,意欲逼其背夫改嫁,然而他印象中平日裏連偶爾做針線活時不小心刺破手指都要雪雪呼痛的那個柔弱的小女子,卻就這麼在等待自己洗冤無望的絕望之下,痛斥了萬俟卨一番之後,就這麼從容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