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淵並非食古不化之輩”,勾龍如淵看向微笑不語的秦檜,解釋道:“隻是在如淵看來,事有輕重緩急,不擾民、不加賦,固是我輩當朝理政所求之事,隻是當是時大軍壓境,大宋江山岌岌可危之際,萬事當以軍務為先,縱然因此而有違聖人不欲與民爭利之道,在如淵看來,亦屬無奈之中不得不爾的事情,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若大宋江山社稷都難以保全,那國政民生,卻也自是都無從談起了!”
“如淵當日裏也曾率禦史台一幹言官,群起而質疑包大仁之策,並不是認為在真正萬急之時,包大仁所提出的那兩項捐納之議有所不當”,勾龍如淵話語之間並不停頓,讓想質疑他自相矛盾的秦喜一時之間也未及開口,隻聽得勾龍如淵緩緩說道:“隻是如淵覺得我大宋還未到得要被迫施行這等無奈之舉的時候罷了!”
“如淵雖然入朝為官時日未久,更不曾掌管我大宋財賦之事,但方今天下,哪怕一尋常的稚齡小童,也都自知曉古往今來,國家賦稅之豐,無逾於我大宋,縱然今時今時河南之地淪陷於女真胡虜之手,我大宋暫居於這江南半壁所在,但自秦相公立朝輔政之後,十餘年來著手恢複民生生產,延自近年以來,我大宋每年國家歲入之豐,已然不遜於漢唐全盛之世!”勾龍如淵說著,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秦檜一眼。
這些日子來隨著他對大宋朝堂之事介入得越深,隨著他對時局看得益加清楚明白,他就覺得他越是想不清楚眼前的這位秦檜秦相公,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如若於大宋皇室而言,那這位秦檜秦相公無疑是一個不扯不扣的權相,這十餘年來他獨秉國政,排斥異己,官員黜否升遷盡出其手,還自把持科舉,壟斷國家用人取士之途,以至大宋朝堂上下,幾乎盡是秦檜一黨,隻怕在這位天子官家突然之間性情大變之前,大宋皇帝的聖旨,未必都有他的相府鈞令來得管用,但如若是於大宋江山百姓而言,這位秦檜秦相公卻無疑是個治世能臣,這十餘年來他所提拔選用的官吏雖說大多是些賣身投靠的阿諛奉承之陡,但在各自負責的方麵,卻也都稱得上是物盡其用,而他所主持訂立的國策盡管以對女真金國求和為主軸,然則期間恢複民生,整頓政製之類,卻也使得大宋國力迅速恢複,國家歲入逐年上漲,要知道這江南半壁雖然不比河南故地那般飽經女真人鐵蹄蹂躪,但金兀術當日裏幾番領大軍南下搜尋天子官家的蹤跡,卻也使得不少地方受到戰火涉及,更何況靖康之變後無數中原士庶官民舉家南下,給這江南半壁河山也平添了如多不安定的因素,能在這十餘年的時間內,將這等局麵平複下來,更遠超靖康之變前江南之地原有的模樣,實在也是十分了不起的能力了。
隻可惜……
勾龍如淵輕輕一歎,一時間竟有些想得愣住了。
“勾龍大人如此說話,秦某還真就聽不明白了”,秦喜看著勾龍如淵竟爾忽然住口不談,還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下微怒,開口說道:“既然勾龍大人也知道我大宋之富獨步古今,糧草軍器無物不備,包大仁所獻之多征捐納之論純屬多此一舉的擾民亂政之策,方才那一大番話,卻又是意何所指?!”
“秦大人,實不相瞞,在此之前,如淵心中也一直是如同秦大人這般想法”,勾龍如淵被秦喜這一句話,卻也回過了神來,向秦喜苦苦一笑,搖頭說道:“直至這些時日來如淵心有疑問,以禦史中丞之權,令諸部禦史詳加探勘國中供需支出與糧草軍需諸般物資等倉儲明細,這才明白我大宋之富獨步古今,或許不假,但若要僅以官方所存儲之糧草儲備,莫說是誇口無物不備,就是應付眼前這樣一場天子官家與韓世忠韓帥所率領的兩部相加不到十萬人馬的軍糧輜重,都已然是支撐不了多少時候了!”
“不可能吧”,秦喜倒還真是被勾龍如淵這句話唬了一跳,險此整個人站了起來,卻是及時醒覺,望了一眼秦檜,連忙輕咳數聲掩飾方才的失態,這才沉顏作色,對勾龍如淵說道:“勾龍大人,本官雖非職掌戶部軍儲之物,然則中書舍人本為上傳下達而設,本官對於國家稅賦之製也自問稍知一二,近年來我大宋君臣上下勵精圖治,國中每年之稅賦較諸建炎初年增長三倍有餘,除卻日用之需,都自是抽調固定份量以做軍需儲備,又怎會出現勾龍大人所說的情況?!莫非勾龍大人言下之意,竟直指我大宋朝堂上下官員竟爾相互勾結,虛報稅賦,中飽私囊?!此事事涉重大,勾龍大人可切勿信口開河!”
秦喜雖然嘴上如此說話,但心底裏頭卻也明白,眼前這個勾龍如淵不管這些時日來的行跡與他們父子之間如何漸行漸遠,但卻也決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他既然敢這麼說話,想必確實是有所真憑實據,隻是秦喜一時之間,實在很難想像,這大宋之富庶繁華,無論任何人都自是可以體會得到,這些年來大宋除卻武備軍事之外,經濟商貿無不蒸蒸日上,更是隨便都能夠看得出來的事情,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勾龍如淵所說的那種情形。
除非……
秦喜方才那一閃念之間,心下卻隱約冒出來一個極為可怕的想法,也就是那麼一轉念間,已經把他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看著秦檜嘴角絲毫從來也未曾變過的笑意,秦喜心下更是波瀾洶湧,隻是嘴裏義正辭嚴地說著,借機把臉轉向勾龍如淵,再不敢多望向秦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