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決裂(3 / 3)

“國中稅賦確實是連年增長,如淵還特地遣人仔細比對了朝中這幾年來各州上供、留州、送使之賬目明細,並沒有太大的出入,而如淵手下諸方禦史,這些日子來也都未敢停歇懈怠,奔走於各部院衙門及州縣之間,各類情弊案件倒也查出了不少”,勾龍如淵倒是沒有覺察到秦喜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事實上他第一次發現了這樣的情況之後,想法也跟現在秦喜幾乎一模一樣,甚至由於身居禦史中丞,職掌禦史諫院,反應隻怕較諸現在的秦喜還要更為激烈一些,是以他隻是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但若說虛報稅賦,中飽私囊這樣大的事情,如淵無能,倒是未曾有所發現。”

“如淵的話,倒是將老夫的胃口也吊起來了”,一直微笑不語的秦檜插話說道:“以如淵的為人,在老夫麵前,自不會虛言以對,隻是老夫自問對於國之稅賦了解之深,隻怕大宋上下也未有人能超過老夫,對於如淵適才所言,老夫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聽如淵的口氣,想是已經明白這個中緣由,不妨徑自道來,一解老夫心中所惑。”

秦檜在朝堂之上獨相十餘載,自前朝神宗皇帝元豐改製之後,罷撤有“計相”之稱的三司使,就以宰相兼領財政之事,要說起國家稅賦,隻怕就是當今的天子官家,也未必能夠比秦檜來得更加清楚明白。

“我大宋立國以來,國之財務諸策,便與前朝不同,雖說仍自是惟農為本,但卻未曾如前朝般一意裁抑商賈之屬,亦不曾視市利之舉為不善之途,是以我大宋商貿之繁盛,實為古今以來之所未有”,勾龍如淵也不推辭,搖頭說道:“如此固然造就了我大宋之歲入稅賦,實創前朝未有之盛,我大宋之富庶,或可稱獨步古今,然則若細論其根基所在,卻也與前朝不同!”

說到“富庶”二字之時,勾龍如淵語氣似是略微有些不同,隻是秦檜與秦喜卻也未曾多有留意。

勾龍如淵當世大儒,自小便自深受儒學薰陶,自命君子喻於義,從來都視那些市利之途為小人營生,並未曾多所涉獵,也就直至前些日子職責所係,這才詳加翻查了相關的賬目典藉,隻是他天生聰慧,雖是匆忙上陣,仍自頗有所得,也總算對於文人士子之間傳頌不已的大宋的富庶繁華,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大宋鼎盛之際,每年稅入之多,確實也是有史可查的曆代之中,可以稱得上是絕無僅有的存在,縱使現在已然退守江南,隻據有半壁河山,版圖人口,均不可與昔時相提並論,然則經過這些年來的恢複與發展,每年國家歲入之稅賦,已然完全可以比擬強漢盛唐,而未有絲毫遜色。

隻是在勾龍如淵看來,這倒也未必就說明大宋國中,真的就這麼物富民豐,人人安享富足了,畢竟大宋稅賦之製與前朝不同,隋唐之際,國中稅賦與支出,都自是采行量入為出之製,以每年實際征收上來的稅賦財物的多寡來製訂來年的各項支出事宜,而稅賦卻是按照各種標準一早厘定的,這期間自不乏有因雨雪雷暴等天災,抑或是外敵入侵乃至宮中大興土木等人禍妄行加減的例子,但總體來說,總還有一定之規,也就直到後來唐德宗時楊炎行“兩稅製”之後,才一改前習,隻不過是時唐室經過安史之亂,聲威已大不如前,也算不得一個可以比擬的標準。

而宋之稅製,多承兩稅製而來,又有所變革,但兩稅製之量出以製入的精神,卻是盡數沿襲了下來,每年都是先根據前麵數個年度之稅賦收入與支出情況,再製訂出出今年應收稅賦總額,再將此根據各種標準分配給各地州縣,這原本也不失為一個使得賬目管理明晰的好辦法,隻是在勾龍如淵所翻閱的諸般典藉之中,卻往往發現朝中製訂稅賦標準之際,都自是以前幾年度之支出量寬而訂,每年稅賦不斷增加,更時常有些旁出之舉,如靖康之變前徽宗皇帝那令得大宋天怒人怨的“花石綱”之流,勞民傷財,糜費良多,雖說看起來大宋每年稅賦確是超邁漢唐,但這畢竟隻是根據朝中官員製訂的稅賦總額所征收上來的東西,與隋唐之際那等直接反映田畝人丁增減的稅賦之數,還是頗有不同,文人士子間曆來所認為的的那大宋之富,獨步古今,在勾龍如淵看來,恐怕個中還是不乏可以細加推敲之處。

隻是勾龍如淵心知自己對於這些事情終歸隻是一知半解,而且這些想頭不外是自己閉門造車所得出來的些許看法,終歸缺乏真正的依據,要真是碰到一個內行人,隻怕隨口扯出些賬目明細,就足以把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更不用說眼前正對著的,就是大宋第一內行的秦檜,他當然也自是不願意去班門弄斧。

“商賈不外盡皆逐利之徒,細枝末節處不妨物盡其用,卻絕不可見信,國之根本,仍在農桑”,秦喜倒是未曾再與勾龍如淵起爭執,微微沉吟道:“隻是本朝雖有王安石以新法蠱惑人君,欲借朝堂之力與民爭利,引來新黨舊黨爭執不休,然則南渡之後,幸賴天子官家英明,拔亂反正,這些年來已然盡棄新黨之學,商賈之流或有不少富甲一方,坐擁萬金,但在朝堂之上經世致用者,仍隻能是聖賢教化,天理流行,隻不過因為這些販夫走卒之輩,亦是大宋子民,對於稅賦一項,也不無裨益,是以才不曾嚴加管製而已,勾龍大人所言的‘根基’二字,未免有些過於危言聳聽了。更何況,這卻又與勾龍大人適才所說的問題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