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縱橫捭闔(9)(2 / 2)

這中軍甚得王西平的寵愛,又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是以說話直率,並不隱諱。

王西平微微一笑,向他道:“為上將者,用謀不用勇。張守仁用謀如神,你原該佩服他,並不要罵他。”

見中軍發急,他又道:“別的事也罷了,這種陣前約見的事,他不會用什麼計謀。日後傳開去了,對他的名聲不利,魏王不會這麼做的。”

說罷,嚴令自己的親兵不可跟來,隻是自己打馬向前,往兩軍陣中而去。

待他奔出百步之後,對麵陣中張守仁卻也打馬急馳而出,兩人對麵驅馬而行,不過片刻功夫,便已經在兩軍陣中相遇。

王西平昨夜並沒有如何休息,心中又是惶急,身體原又極差,此時打馬奔行了片刻,已經是麵色蒼白,頭暈止眩。待張守仁迎麵而來時,卻正是陽光刺眼,他呆了片刻,讓過光線,又仔細看了張守仁片刻,方才道:“你也瘦的多了。為上位者,勞心費力,卻不比當年做小兵時健壯了。”

張守仁苦笑一聲,答道:“卻不曾想過,與你再次相遇,是這樣的場所,這樣的局麵。”

王西平淡然道:“各國其國,各為其謀,原本也說不得。”

張守仁懇切道:“王將軍,我知道你的為人,絕不貪圖富貴。隻是我今日所為,卻也是為了我漢人的江山,其中苦衷,你現下不知。待到了將來,必定就知道我所為此事,絕不是為了自己的尊榮富貴。”

王西平點頭道:“你不是那種野心極大,一心要做皇帝的人。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身份,若不是為了抗禦蒙兀,絕不會如此。”

張守仁喜道:“原來將軍知我苦心,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京師被圍,石重義必退,而將軍你必定會自請殿後。與將軍對敵,實非我願,既然將軍知我苦衷,卻是省了很多麻煩。”

卻聽王西平答道:“世上的事,原本就是盡人事而聽天命。我雖然知道你本意為何,卻並不能就此放手。大楚雖弱,也不一定就會亡於蒙兀之手。況且,就算是將來亡與蒙兀,卻也不能現下就亡於你之手。”

因見張守仁沉下臉去,他又輕聲道:“一朝興,一朝亡。現下的局勢,我也知無能為力。不過,每一朝亡時,都要有忠臣義士,追隨舊朝而去。守仁,我便是那樣的人了。”

張守仁還要再勸,卻聽王西平厲聲道:“你若稍敬我之為人,便不必再說。”

張守仁苦笑道:“我昨夜便已選定伏兵,在你們大軍動身之前,便已悄然與半途埋伏。人數雖然不多,不過當著半夜,人心慌亂時,隻要稍有動靜,便是一潰千裏。現下算來,大楚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四散奔逃。你的一萬多人,最多阻我半日,這麼多條人命,你又是何苦?”

“他們身為大楚軍人,原本就該保家衛國,身死疆場。男兒大丈夫,不一定要死在床上,為婦人憐!”

張守仁輕輕點頭,終於答道:“好吧,那便成全了你。”

王西平再不肯回頭,隻沉聲答道:“莫殺降兵。此地與北方不同,收拾心人,最為要緊。再有,莫要以為你飛龍軍強,就與蒙兀人硬打。你若得大楚全境,五

年後,以六十萬大軍,依強弩硬弓,誓師北伐,可摧枯拉朽,將蒙兀人滅族。若是隻得江南半壁,需得先克關陝,得四川,然後積蓄實力,多練水師。以十年為期,先守而後攻,方能克全功。”

張守仁隻覺雙眼含淚,心中難舍之極,卻也知道無法勸得眼前這個漢子回頭,隻得答道:“是,一切依你所言,你放心吧。”

眼見王西平漸漸離去,回到自己陣中。隱約間,卻聽得他唱道:“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身既歿矣,歸葬山阿。人生苦短,歲月蹉跎。

生有命兮死無何。魂兮歸來,以瞻山河。

身既沒矣,歸葬山麓。天何高高,風何肅肅。

執幹戈兮靈旗矗。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

歌聲遠遠傳來,蒼涼低沉,還夾雜著幾聲低咳。張守仁心中明白,此戰過後,這個當年微笑著在襄城統製府內說話的和藹將軍,將再也難以相見,無法交談。

他狠了狠心,遲疑良久,方才揮手道:“傳令,全軍進攻!”

至夜,這一戰已經結束。唯有伏屍數裏,血流成河。楚軍當著數倍強敵,竟是死戰不退,鮮有逃者。就是大局已定,必將敗亡時,也是無人肯降,一直力戰而死。若不是飛龍軍盔甲精良,精練合戰搏擊之法,必定也會死傷慘重。

戰後,張守仁命人尋得王西平的屍首,精心包斂,命人送回大楚京師,卻也隻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