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中,還夾雜著其他東西。
那是繚亂之音,如同自己置身繁華街頭,萬聲齊入耳——叫賣之聲、吵鬧之聲、轟鳴之聲、雷動之聲、呼嘯之聲、樂曲之聲……無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彙成了聲音的大海,卻使人無法聽清其中任何一種聲音。
隱約間,他還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有人在林中漫步,長衫於風中輕揚,撫須帶笑,輕聲吟誦著詩篇。
有人伏於案上,在一堆器皿間忙碌著,隨後便有電光閃亮,那人興奮歡呼。
有人揮劍廝殺,被萬箭穿身,背後鐵騎踏雷而來,卻終不能挽救。
有無數人在戰場上衝鋒,倒在彈雨之下。硝煙升騰,旗幟倒下。
有人立於萬眾麵前,高聲疾呼,揚聲器將他的聲音送出老遠。
有人坐於寶座之上,冷眼看階下,百官跪拜高呼。
有爆炸的光焰升騰,直上九天。
有重甲長槍,戰馬嘶鳴。
常樂覺得自己眼前很亂,耳邊很亂,腦子裏更亂。這些紛亂無比古今交織的東西,占據了他的全部意識,令他感覺不堪重負。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大吼。
火絲震動,如同無數的琴弦,一起輕響起來,九天之上,火絲相連的那一塊神火重雲,慢慢地湧動起來,不斷變化著形態。
大夏王都,照日城。
城中有酒樓,高高聳立,金壁輝煌。
亦有酒館,隱於陋巷,青瓦紅門。
酒館中有客人,喝著小酒,聽著小曲,聊著各自的天。
角落一張桌上,有酒一壺,小菜兩三盤,椅上一人坐著椅倚著牆,手捋著清疏的長須,麵帶笑意。
“神火天降古時事,重雲再動今朝功……”
他一邊笑,一邊喝著酒,一邊隨意吟著詩。
“李先生稍等,小的這便去取筆墨紙硯。”小二聽到他吟詩,便急忙向他打招呼。
顯然,這位李先生早便是這裏的熟客,也是慣於吟詩起興之時便讓小二拿筆墨紙硯,將心中好詩記錄下來的。
但這次,他卻笑著擺手搖頭:“寫什麼寫?忙什麼忙?大才在前,哪裏容我在此作什麼歪詩?這般詩句,傳不了世,驚不了天,我信口說來,隨風雲散了便是,如何比得了大賢之作,驚天動地,甚至令詩道力量生變?”
說著,擊案而歌,唱了起來。
小二搖了搖頭,嘀咕一句:“李先生今日是喝多了吧?”
酒館中好多客人,都情不自禁轉頭望著這位李先生,聽他高歌,隨後露出笑容。
“這位老兄倒有趣。”
“看樣子是個書生吧,張口便能成詩,學問一定不小。”
“怕隻是背誦前人詩篇吧?”
“咱們大老粗一個,哪裏懂得?反正能吟詩,就是有學問。”
“這兄台若不是已經喝多了,倒可以請過來,一起飲幾杯。”
李先生自己坐在那裏唱夠了,起身在桌上丟了一把錢,信步出了酒館。
立刻,有兩個沉默不語的漢子自旁邊跟了上來,恭敬地隨在李先生的身後。
這兩人氣息沉穩,眼中隱約有淡藍色的光芒閃爍。若有高手觀之,當可看出,這兩人竟然均是藍焰境的武道高手。
李先生信步而行,臉上滿是笑意,仰天道:“詩道生大才,我大夏之幸也;知而不能聞,知而不能觀,我李少卿之大不幸也!”
又是笑,又是歎息,讓路人以為這是個瘋子。
某處高樓中,衛國公單正衣正遙望東北方向,此時卻扭頭,望向了李先生所在之地。
隨即一笑:“詩家便是與眾不同,不像別人,又吵又鬧的讓人心煩。都如少卿這般,能省我多少力氣?”
城中街上,李先生大笑:“您的力氣反正也用不完,省之何益?”
旁邊路人見他對空自語,忍不住心想:果然是個瘋子!
單正衣坐於高樓中,麵帶笑容,再次望向東北方。
“妖孽自尋死。”他低聲自語。
烏龍州,端江府,永安縣南,深山密林之中。
淩天奇望向遠方一處,全力疾奔而去。
再南,再南,再南處,常樂緩緩張口。
有文字自他腦海之中浮現,有景象在他眼前展開。
某人大才在身,入考場,隻覺八百舉子皆塵土,一筆揮就不朽詩。
詩成,權貴不喜,一句“無才之人”,一個“考場十惡”,斷其前途。
那人憂憤在心,再成一詩。
常樂情不自禁地張開口,讀出那詩: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九天之上,重雲湧起,化為劍形,破空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