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陰,未落雨。
行於街上,雖仍可見昔日一般之繁華,但繁華之下,卻有一分說不清的蕭索。
“那家的豆泡可是極好吃的。”賈巒河指向街邊一家小店。“我請你嚐嚐。”
說著,便疾步奔去。
常樂也隻能跟上。
小店不大,一共五張桌,此時已坐滿。賈巒河一到,小夥計就迎了上來,笑問:“甄老爺子又來啦?”
“來了來了。”賈巒河笑。
明明姓賈,卻稱姓甄。是真是假?
倒是有閑趣。
此時的他一身布衣,看起來就是一個和藹的鄰家翁,誰也想不到此人便是朝中清流一眾的首領,堂堂內閣大學士。
相比之下,常樂一身錦衣,倒似比他身份高貴得多。
小夥計打量常樂,不敢搭話,問賈巒河:“甄老爺子,這位公子是?”
“我的小朋友。”賈巒河說,“我誇咱們家豆泡做得好吃,他不信。”
常樂一笑,並不反駁。
小夥計尷尬一笑:“看這公子的打扮,便是吃慣了大酒樓的人物,咱們這小店……”
“山珍海味有山珍海味的貴氣,民間小吃有民間小吃的生氣。”常樂說,“各有所長,並不分高低。”
“生氣……”賈巒河點頭,“這個詞用得好!我還以為你會說煙火氣呢。生氣,這個好!”
小夥計也聽不大懂,一指堂內,笑道:“飯口,人多。您要麼等著,要麼……”
“等著,當然等著。”賈巒河急忙點頭。
“那我替您看著桌。”小夥計說。
隨後一點頭,便忙自己的去了。
後廚裏極忙,外麵就這一個小夥計,但小店本便不大,倒也夠用了。
常樂聽到後廚中不斷傳來吼聲:“臭小子,菜好了,端啊!”“臭小子,這到底是哪桌的單子?”“臭小子,客人在喊你,你聽不見?”
是位老人的聲音,想來便是老板兼大廚了。
不久後,有一桌客人吃飽結賬,小夥計便急忙向賈巒河招手,賈巒河疾步跑了過去,活像個生怕桌上糖被別人搶先一步拿了去的孩子。
常樂看著老人家的背影,再想想那慣飲淡茶的秦士誌。
好鮮明的對比。
他跟進去坐了下來,看著小夥計與賈巒河有說有笑著對話,有說有笑著點菜,有說有笑著開玩笑……
生氣,這便是生氣。
相比之下,秦士誌才更像是大人物,像是治理國家的高官大員,而賈巒河呢?一個老頑童罷了。
可他身上有生氣。
生活的氣息,生命的氣息,生動的氣息,生發的氣息……
這便是生氣。
他是活生生的人。可愛的人。
“我說你小子,上次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說,要跟鄰居家姑娘表白嗎?怎麼現在又沒聲了?”賈巒河瞪著眼睛問。
“別說了……”小夥計歎了口氣,被後廚的聲音叫走,忙了一陣後又回來,說:“人家嫌我隻是個小夥計,沒出息。”
“那她眼睛可真算瞎了。”賈巒河一臉怒色,“你這樣的小夥子,要相貌有相貌,要良心有良心,雖然沒啥大本事吧,但隻要知恥而後勇,努力上進,早晚能成為大酒樓的掌櫃。她怎麼便看不出來?”
小夥子臉紅了紅,笑笑說:“老爺子您真會說話,明明是罵了我,我卻開心得很。”
“什麼罵你。”賈巒河笑,“你小子有那麼好一個老板,平時多向他偷師啊!他的手藝,你隻要學得一半,大酒樓開不上,這樣熱鬧的小館子卻一定開得起來。你啊,已經十六了,不能再懶惰了。”
“知道了。”小夥計點頭,又忙著端菜去了。
賈巒河沒點別的,就是兩碗米飯,兩盤豆泡,還都是紅燒豆泡。
“吃。”他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來,也不理常樂,隻是說:“這紅燒豆泡,就著白米飯吃,那叫一個人間美味啊!”
說著,便吃了起來,吃得極是香甜。
常樂越看他越像鄰家翁,笑笑後沒說什麼,也捧起碗吃了起來,然後點頭:“嗯!果然不錯!”
“是吧?”賈巒河滿眼得意,仿佛常樂是在誇他一般。
兩人並不再說其他,仔細地將飯菜吃完。
賈巒河放下筷子,向小夥計招了招手,問:“沒排隊的客人,我便多坐一會兒,如何?”
“隨您便。”小夥計邊忙邊答。
賈巒河嗬嗬笑著點頭:“好小夥子,好店鋪。”
然後,他又低聲歎了口氣:“這樣的好鋪子,這樣的好小夥子,若沒有人來守護,隻怕用不了多久,便再看不到嘍。這段時間,群獸雖一如從前,但他們的奴仆早按捺不住,紛紛開始上竄下跳,這王都之中啊,真是雞飛狗跳,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