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1 / 3)

因為第二天上午何英還要趕去明遠俱樂部簽合同,所以他們倆都沒敢喝太多的酒,快到十二點的時候高勁鬆去把帳結了,何英也沒阻攔他。他們倆的友誼早已經超越了那種需要靠爭著付帳來體現的時候,而且在之前的談話裏,高勁鬆已經把簽字費的事情作為一樁逸聞告訴了他,他知道高勁鬆現在有錢。

兩個人和段連銳說了幾句客氣話,就離開了燒烤攤。

“走吧,我陪你走一段,反正這裏也不大好找出租車,幹脆到大街上再叫一輛。”何英幫高勁鬆推上了自行車。

高勁鬆笑了,卻沒說話。他也正想同何英一塊兒走走,事實上,即便今天何英不找他,他也會找到何英,因為他的生活在這個白天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那原本黯淡無光的未來,豁然間就充滿了光明,雖然還有很多東西現在沒法預測,但是他知道,這個變化對他的影響將會非常巨大,巨大到他現在都還不敢去想象。他現在對未來充滿了憧憬。但是未來就象被一層厚厚的紗幔圍繞起來的雕像一樣讓人無從琢磨,又象夏天裏的天氣一樣變幻莫測,這不可預知的前途讓他感到不安和忐忑,同時也讓他對自己的將來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畏懼。

他有許多話想對朋友傾訴,但是卻又找不出說話的由頭。他猜想何英也想對自己說些什麼。就象自己一樣,何英同樣也遭遇到和自己幾乎相同的事--假如踢球不是他們的工作而是他們的事業的話,那麼就在今天,他們都尋找回了自己的事業,讓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

“你說,我明天和明遠簽合同,他們會不會也要給我簽字費?”沉默了老半天的何英突然問起這件事。

高勁鬆楞了一下才說道:“應該會吧。”他也不敢肯定,畢竟在他們離開足球的這一年半時間裏,很多東西都發生了變化,比如說這莫名其妙的簽字費,比如說“比賽補助”改作“出場費”,比如說球員的轉會和租借……這些名詞是如此熟悉而這些事情又是如此陌生,他們都得去重新適應。

兩人來到大街上,一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從對麵駛過,何英下意識地招了招手,那車立刻就在這不允許掉頭的馬路上麻利地轉過來,停在他們麵前。

高勁鬆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竟然神使鬼差地朝何英伸出了手,而何英居然也伸出手來和他緊緊地握了握手。

握手的時候他們都突然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但是同時他們也都明白過來另外一樁事:他們倆終於要分開了,雖然他們的友誼依然會牢固可靠,但是在球場他們會成為對手,也許這還不僅僅是一時半會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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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明遠試訓的事,你再考慮考慮,這畢竟也是一個機會。”臨走的時候何英這樣叮囑他。他有些感激,同時又有些好笑,難道說僅僅是握握手,何英就連性格也變了?以前他肯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即便說,也絕對不會說得如此鄭重其事,更不會用上“考慮”這種對來他說很生僻的字眼。“這畢竟是一個機會。”高勁鬆盯著遠去的出租車笑了,說這話時何英臉上的神情可是少有的嚴肅。

到底去不去明遠試訓呢?

回家的路上高勁鬆一直在努力思考這個問題。最終他也沒想出個好結果。非但沒有想清楚這個事,而且還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沉沉的--他剛才啤酒喝得太多了,讓夜晚的涼風一吹,這個時候酒勁已經湧上了頭。他索性停下自行車,把T恤衫脫了掛在車把上,就晾著膀子一路蹬了回去。

他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一點了。

這個時候小區裏的自行車寄停處早就關門了,他隻好把車扛上自己暫住的房間。雖然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未必再有把它派上用場的機會了,但是這車好歹也能賣個幾十塊錢,他還不願意把它隨意地丟在樓下不理不問。即便是賣不掉,把它送給什麼人也好啊,多少也是個人情。總不至於送也送不掉吧?

他打開門,摸索著按鈕開了客廳裏的燈,把自行車推進去,靠著牆角擺放好,這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屋子裏似乎有人在說話,可聲音馬上就消失了。

看來自己今天晚上喝得是有點多。高勁鬆在心裏嘲笑著自己,這都已經出現幻覺了。同時他也暗暗地警告自己,這種放縱自己的事情今後要少做,任何含酒精的飲料和煙都是運動員的大忌。

他回了自己的房間,把挎包放到一個穩妥的地方,然後找出兩件幹淨的換洗衣服,出來關了客廳裏的燈,就準備去洗澡。他這才發現另外一個房間這個時候還亮著燈,一線蒼白的亮光從門的下方透出來。他還能聽到有人在說話,而且是那種標準得就象收音機裏的播音員一般的普通話。

這些女子還真能幹哩,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晚上都還有這麼好的精神來聊天……

他胡思亂想地讚歎著進了衛生間。

洗罷澡再把換下來的衣服也洗好,他回了自己的房間去拿衣架,還順手從挎包裏掏出了那盒放了許久的香煙,並且搬起了那把破木椅。他再一次嚴肅地告誡自己,吸煙這種習慣不好,但是他馬上就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他現在清醒得就象早晨剛剛起床一樣,胸膛裏總是湧動著一股又一股的激動,還不知道這種興奮幾時才能平息哩,他要在陽台上借夜晚的涼風來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不然他今天晚上就別想睡覺。

他搭好衣服就在椅子上坐下來,並且把兩條長腿舒服地蹬在陽台的水泥矮護牆上,摸出一支香煙。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打火機。他懊惱地站在那裏懊惱了半天,總算尋到一個好法子--廚房裏的煤氣灶不就是現成的打火機嗎?

他現在終於可以愜意地坐在木椅上,一邊趁涼,一邊煞有介事地噴著煙霧,美氣地考慮那五千塊錢的用途了。

他馬上就沮喪地發現,這筆錢與他無緣。二姐在廣州讀醫科,為了能節省下來回的路費幫家裏減輕些負擔,她已經兩年沒回來了,現在有了這錢就能讓她回來過一個輕鬆的暑假,並且她和大姐都不需要為她下學期那昂貴的學費操心,在新學期開學前他還能掙下一萬多塊,足夠應付了。想到這裏他好生感慨,還是踢球好啊,免費的吃喝免費的住宿,還有免費的衣服穿,所有的工資補助和獎金全是淨剩的……他不禁憧憬起球隊和自己的未來,要是球隊能衝上甲B,要是自己和俱樂部還能續簽上明年後年的合同,那他能掙多少?他很快就在心裏計算了一下,乖乖,兩年就能掙百十萬哩!

這個可怕的數字把他嚇了一大跳。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踢兩年球就能掙這麼多錢!

他馬上就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按他現在與球隊的合同來計算他的收入,他一年隻有六七萬,即便再算上各種獎金和補助,充其量也就十萬出頭……他剛才計算出來的數字其實是把自己每月的工資想岔了--他把五千想成了五萬,多添了一個零……

這個小意外讓他自己都覺得好笑。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了,想兩年就掙出個百萬家當來?其實兩年下來攢上二十來萬已經很不錯了,這樣的話,他起碼能為自己置辦一套象樣的房子,再不用象現在這樣,連個固定安穩的落腳地都沒有。而且有二十萬的話,不僅他自己的問題解決了,還能保證二姐順順利利讀完大學,同時為這個家操持了許多年的大姐也能真正地去營務她自己的家。

然而這一切對未來的美好希望都寄托在一件事情上麵--他還能繼續踢!

他繼續踢的條件是:新時代得衝上甲B,並且和他續約;或者他找到新的俱樂部。

對於再尋找一家俱樂部的事,他已經不抱任何幻想了,因為過去的一年裏他碰的牆壁太多了,連何英那樣有過國少隊經曆的球員再回到球場上都是這般艱難,更何況是他哩?隻要人家把他拉到場上去練練,隻要教練稍微多留點心,他們就會發現他的那個致命缺點,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難說了,也許是一通嘲諷挖苦,也許是白眼和冷漠,甚至可能是羞辱……

他痛苦地埋下了頭,努力把那些突然浮現在腦海裏的不愉快經曆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