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靠在牆壁上呆呆地發楞。
也許自己真的該去明遠俱樂部試試運氣。
球隊給了自己三天的假期去處理私事,反正他已經辭職了,而俱樂部又不知曉這個情況,那麼他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明遠試訓,說不定他這兩年的黴運已經到頭了呢?萬一他能在明遠碰上一位賞識自己的伯樂呢,那不是什麼都有了?雖然說他自身條件不夠優秀,但是他有一付好身板,在激烈的身體對抗中不吃虧,重要的是他的左右腳都能盤能帶能傳能射,這也是本事啊;他還能踢場上多個位置,除了守門員和中後衛這兩個位置之外,其他角色他都能勝任,這也是他的一項長處啊--他的這些本事都是為了彌補那糟糕的缺陷而下死力磨練出來的,他比別人多灑了多少汗水啊,可到頭來卻一樣也沒能派上用場。
可他已經和新時代簽了合同,這個時候走會不會被認為是違約呢?合同上對違約的懲罰可是寫得清楚明白,“毀約方要賠償因為違約而給守約方所帶來的一切損失”。要是新時代俱樂部氣憤不過真把他告上法院怎麼辦?別說“一切經濟損失”,即便是“一切”的一半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可他卻不甘心就這樣被綁在新時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缺兵少將的新時代比兵強馬壯的明遠更有晉級甲B的可能,即便沒有明遠這隻攔路虎,還有廣東明珠和青島雙喜,這兩家俱樂部原本就是今年乙級聯賽的升級大熱門。現在好了,就算新時代是隻餓狼,也不可能在三隻攔路虎的圍堵下殺出一條路來吧?何況乙級聯賽裏有哪家俱樂部不是餓狼哩?誰都恨不得咬別人一口!誰讓狼那麼多,而肉卻隻有區區兩塊啊……
他皺著眉頭仔細盤算著。這樁事實在太大了,不能有丁點的馬虎。毫無疑問,他已經想清楚了,絕對不能在新時代這一棵樹上吊死;同時他也得留心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去明遠試訓的事不能讓孫峻山他們知道,不然他連新時代這個退路都保不住。
既然拿定了主意,那麼明天上午他還得和何英聯係一下,明遠俱樂部的試訓地點在哪裏,他可是一點都不知道哩。
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五千塊錢這兩天他還不能動,要是明遠的試訓通過了,他還得把這錢退還給新時代。至於讓二姐回來過暑假的事,倒是可以明天上午就去打電話,反正他還積攢了一千多塊,這錢買張從廣州到省城的火車票還是綽綽有餘。
他正想得出神,卻聽到有拖鞋趿過水泥地麵的細微聲響,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又有人來到這陽台上。
黑咕隆咚的夜色裏,他一時沒能分辨出這身材婀娜的女子到底是薑麗虹哩,還是她的那位播音員朋友。
那女子就站在陽台邊,低著頭不停地抹眼淚,卻偏偏連一點抽泣聲都沒有。
--是薑麗虹!
高勁鬆楞住了。這女孩半夜三更不睡覺,跑這裏來哭個什麼勁?是被男朋友甩了還是在公司受了誰的氣?或者是看了什麼狗屁倒灶的電視劇,到這裏抒發下鬱結在心頭的情感?看情形應該是被電視劇裏的煽情故事感動了吧,這回是女主角得了癌症還是男主角移情別戀了哩?
他這才想起來,這個時候自己再不出聲似乎也不大是個事。
但是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教她知道自己在這裏。他隻好默默地坐在椅子裏,看看天上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星,再看看對麵灰蒙蒙的一片拆遷安置樓,數了數還亮著燈的窗戶到底有多少間,末了再轉回頭看薑麗虹時,卻看見她正怔怔地望著自己,借著微弱的光亮他能看見她眼底還留著些許亮晶晶的東西。
他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他應該說點什麼寬慰的話,比如電視劇都不能當真之類。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他還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他拚命地回憶著何英告訴他的那些故事裏,有沒有如何去哄女孩子開心的情節可以借鑒。
他還沒能記起一樁類似的故事,薑麗虹就又在低頭抹眼淚了。
真他娘的麻煩事!他忍不住在肚子裏罵了一句娘。他現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雖然他和她並不熟悉,但好歹也作過幾天同事,再說他一個男子漢,怎麼能眼看著一個小姑娘--從身高上來說,薑麗虹在他麵前絕對是個小姑娘,但是從年齡上來說則未必--在自己麵前哭呢?他怎麼說也得勸慰開導上幾句。
“和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回答。
看來自己問錯了題。
“電視劇裏好人又遭殃了?”他皺著眉頭問。真是希奇,電視劇裏要是好人都不遭殃,那還能叫好人嗎?做壞人永遠比當好人要順溜許多,當然做壞人最後的結局一般都很慘,要是不能浪子回頭懸崖勒馬的話,估計橫屍街頭都有可能--哪怕那故事的背景就在這一兩年哩。他長這麼大,唯一一次看見橫屍街頭的事還是因為一樁車禍……
薑麗虹依舊沒理會他。
這樣看來他又找錯了方向。
既然不是因為失戀也不是因為騙眼淚的電視劇,他是徹底沒折了。假如是在公司裏受了委屈,那麼她自己就能解決;假如她被公司解雇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生活總是這樣殘酷,她應該學會怎麼樣去麵對。他不打算再勸下去了,反正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他站起來,準備拎著椅子回去睡覺。要是明天就去明遠俱樂部試訓的話,那麼充分的休息是必不可少的。
“聽,聽說,你……辭職了?”
幸好是萬籟俱靜的半夜,幸好他的耳朵還挺好使,不然他可真不可能聽見薑麗虹說的話。
“是。”
又是一陣安靜。他的耐心都快被這個家夥給折磨光了。他下了決心,預備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便回去睡覺。管他哩!反正他過兩天就要挪地方了,即便給她留下一個沒禮貌的壞印象也無所謂,在這個人口稠密的大城市裏,他們再見麵的機會幾乎是零。
“你,你怎麼辭職了哩?”
這回輪到他沉默了。他在心裏掂量著有沒有必要和她說實話。良久他才含糊地說道:“……我尋到一份新工作。”
“去……去做什麼?”
你怎麼就這麼多問題?他瞅了她一眼。但是他還是回答這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去打半年的零工。假如運氣好的話,就在那裏一直做下去。”他可不知道她原來也有這麼多的話。
薑麗虹又不吭聲了。她半昂著頭盯著陽台外,安靜得就象這黑黝黝的夜色。
他現在倒不好意思走了。人家問過他那麼多的問題,這也是一種熟人間的關心和關切,他怎麼說也得有點表示吧?於是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要是你信得過我,就讓我來幫你出出主意吧。哪怕不能幫你出主意哩,說出來你心裏也要好受些。你放心,我已經從公司辭職了,估計今後再回到那裏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會把你的事傳揚出去……”
薑麗虹就象沒聽見他的話一樣,隻是抬起手來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和高勁鬆說了幾句話,她現在已經不怎麼哭了。
“你能為她出什麼主意?”薑麗虹的朋友接過了話茬,她還打開了廚房裏的燈,走過來牽住薑麗虹的手,讓她回去睡覺。
驟然間閃亮的燈光讓高勁鬆不由得閉上了兩眼,然後他就聽到女子說道:“回屋吧,先睡覺,明天我就去幫你借錢。你放心,總會有辦法的,活人怎麼能教尿憋死?”
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高勁鬆忍不住笑了。但是他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他終於知道薑麗虹半夜站在陽台上哭的原因了--錢!她現在需要錢!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就轉過好些個念頭。他現在就有錢,而且這錢一時半會他還用不上,完全可以先借給她。但是他馬上就否決了這個想法。他和她根本就不熟悉,況且她還不是本地人,要是她有心不還,他上哪裏去尋她?但是萬一她隻是需要幾百塊來救急哩?她總不至於為了幾百塊錢來騙自己吧,還哭得眼淚汪汪的……不!即使是幾百塊錢他也沒義務去幫她,生活本來就是殘酷的,而惟有這種殘酷才能讓我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