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後他將轉會省城明遠!這個突兀的消息就象晴天霹靂一般砸在高勁鬆頭上,讓他頭暈目眩,他的心裏立刻就亂成一鍋粥,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底裏幾乎成了一片空白,然後他感到驚慌,難道他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俱樂部的心思?還是他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什麼人?這兩樁可能都被他立刻否決了。他從來沒在背後議論過什麼人的長短,也沒對俱樂部的各種處置發表過什麼見解,即使是在魏鴻林麵前,他也沒說過哪怕一句針對球隊戰術布置的話。連平日裏的訓練他都不敢太賣力,隻是遵照教練的安排顯得很努力很認真地去做……他不可能得罪了什麼人!那麼,為什麼聯賽才開始沒幾輪,俱樂部就著急地把他轉會到別家俱樂部?
疑惑、慌亂、惶恐、忐忑……還有一絲憤怒,這些紛繁複雜的情緒在一瞬間湧進了他的腦海,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我接受俱樂部的安排。”
尤慎接受了高勁鬆的答複。
這就是他找高勁鬆來談話的主要目的。他原本還為這次談話準備了一些說辭,現在看來完全是多餘的事情,小家夥通情達理,臉色平靜地--至少看起來很平靜--接受了俱樂部的安排,同意在夏天裏轉會省城明遠,那麼接下來兩家俱樂部就可以繼續保持聯係,至於屆時是買賣還是交換,如今還不能確定,要是高勁鬆在接下來的比賽裏還有上佳表現的話,明遠的胖老總就得有再為高勁鬆的這些表現掏錢的心理準備--在夏季轉會市場開放之前雅楓還有十二到十五場比賽,他會為高勁鬆多安排一些上場比賽的機會……
“找你來就是想和你說這事。”尤慎低下頭在茶幾上的一堆錄象帶裏翻了兩下,找出深圳藍天上一輪聯賽的比賽錄象,沉吟著又說道,“轉會的事情還沒最後定下來。”他抬起頭凝視著高勁鬆,“這隻是球隊的正常人員調整,並不是有誰在背後做小動作使絆子,所以你也不要背什麼思想包袱,該怎樣訓練還得怎樣訓練,該怎麼比賽還得怎麼比賽,千萬不要耍性子。話說回來,即使你夏天裏轉去了省城明遠也沒什麼關係,趁著年輕多跟幾個教練,多適應幾支新球隊,對今後也有好處。”
高勁鬆勾著頭支應了一聲。
尤慎沒有再說什麼。他已經把自己的想法委婉地告訴了高勁鬆,也隱晦地提醒警告了他,至於小家夥聽沒聽明白,或者聽明白了會不會去做,就完全看小家夥自己了。他總不能手把手地指導他吧?尤慎不禁有些惆悵,高勁鬆畢竟是他點名找來的第一個隊員,雖然沒給他這個主教練臉上添什麼光彩,但是也沒給他丟什麼臉,如今聯賽才踢罷幾輪就被俱樂部撂進了轉會名單,他心裏也不大好受。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隊員的一切都得靠球場上的表現來爭取,高勁鬆昨天晚上幾分鍾的精彩表現還不能抹殺掉他前幾場比賽裏給人留下的壞印象,何況在那段精彩表現之前,他的所有舉動都隻能用“糟糕”來形容--真不知道明遠的胖老總為什麼就一直對他念念不忘?想到這裏尤慎又覺得有些安慰:有了胖老總的關懷,至少高勁鬆到明遠之後的日子不會太艱難,而實力更勝一籌的省城明遠在比賽裏除了追求勝利,就是講究場麵控製,這倒是更適合高勁鬆,他那緩慢的節奏與追求速度的武漢雅楓格格不入,在明遠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高勁鬆走了。電視上已經出現了深圳藍天的比賽。走廊裏有人在大聲地邀約著午飯。兩個從武漢隨隊過來的記者在門口張望了幾眼,還和他打了個招呼。吳興光和言良成在和兩個記者說笑,並且順便把他們讓進了尤慎的房間。
尤慎借著拿煙的機會,不露聲色地合上了自己攤在桌上的工作筆記,那上麵記著他對高勁鬆最新的一句評價:不適合武漢雅楓?
高勁鬆並不知道自己新得到的這個評語。他走出主教練的房間,也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直接踅向了走廊盡頭的樓梯,連魏鴻林大聲招呼他,他也裝作沒聽見。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肯定不好看,他能感到自己臉上的皮膚緊繃得發木,太陽穴突突然地鼓動,腮幫子也因為緊咬的牙關而隱隱作痛。他眼前的一切物事都變得模糊朦朧,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他現在正處在憤怒爆發的邊緣,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單獨地呆著。
他的憤怒自然是因為那個轉會的消息。
他剛剛尋找到聯賽的感覺,剛剛為球隊艱難扳平作了貢獻,剛剛為俱樂部貢獻了一次助攻,主教練竟然就通知他,他已經被放進了夏季轉會的名單裏。難道這就是武漢雅楓對他的回報?況且現在距離夏季轉會市場開放還有兩三個月,俱樂部就真有那麼迫不及待?他高勁鬆就真是那麼不堪?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通知他這個消息的人竟然是主教練尤慎。誰都可以來通知他這個消息,但是這個人惟獨不能是尤指導,因為是尤指導把自己帶進了甲A聯賽,也是尤指導給予了自己信任,哪怕在自己明顯顯露出對甲A聯賽不適應時,尤指導也堅持給自己機會,這讓高勁鬆一直抱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想法,他在球場上踢球不僅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尤指導,他一定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他自己丟臉都不要緊,但是他絕對不能丟尤指導的臉……可如今尤指導卻告訴他:“你可以收拾起鋪蓋卷滾蛋了。”
他覺得自己被出賣了,被一個自己信任和尊敬的師長出賣了。這一點尤其讓他憤怒。
這就是你們給我的回報?
怒火就象一條毒蛇在他心底裏肆虐,偏偏這份憤怒還無法宣泄!因為代表俱樂部通知他的人是尤慎……
他一個人走出了賓館,又沿著繁華的大街漫無目的地走著。
省城似乎比半年前更加熱鬧了。省圖書館已經不再是這一片街道上最高的建築物,在它的附近又聳立起兩座大廈,遠處還有幾架高高的塔吊正在緊張地忙碌著,看樣子不久之後那裏也會冒出幾棟高樓。kolokolo舞吧在白天看著有些冷清,但是昨天晚上高勁鬆曾從賓館樓上眺望過這邊的景象,把舞吧圍繞在中心的不斷閃爍變幻的彩燈光芒幾乎把這一片街區都映亮了;而當初在整個省城都鼎鼎大名的王朝大酒家也不再是獨領風騷,在它旁邊還有街道對麵都出現了新的大飯莊,而且從這幾家大飯莊的氣派來看,王朝酒家這一回是遇見了真正的競爭對手……
這一切都落入了高勁鬆的眼睛裏,但是又沒有一樣落到了他眼睛裏。他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是順著似乎永無盡頭的街道不停地往前走。
前麵的十字路口出現了紅燈,他立刻轉到可以通行的另一條街道上,當這一條街道又一次被紅燈所阻止時,他又毫不猶豫地再一次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直到前麵的道路被一片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隔斷,他才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這個地方,十年前他剛剛來省城時,省上三大球類項目的訓練基地就在這附近。從這裏再往南走便是清水潭公園,站在這裏就能看見公園的標誌性建築--斯鳴塔,一座始建於明朝崇禎年間再修於清朝光緒年間的九級佛塔。但是那時左右臨近全是農田,每到秋天麥收季節,站在斯鳴塔上一眼望出去全是金黃色,連空氣也彌漫也一股濃鬱的麥香……
如今這裏彌漫的是濃鬱的柴油味,一輛又一輛的載重大卡車轟轟隆隆地穿來過去,揚起的漫天塵土半天都落不下來,連對麵工地上剛剛立起樁子的樓房都籠罩這渾濁的空氣裏。張牙舞爪的城市正把它的觸角堅決地延伸到這裏,並且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注視著眼前穿梭的車輛,注視著那些在工地裏忙碌的工人,還有遠處小山坡上孤零零的佛塔,高勁鬆的心裏突然掠過前段時間在某本文學期刊上看見的一句話:
--我們的世界正在改變,我們不能抗拒它,隻能去適應它。
他現在才漸漸地明白了那句話所包含的意義。很多東西都是他無法抗拒的,他隻能接受和努力去適應。省足球隊當初的解散他得適應,新時代衝擊甲B無果他同樣得適應,驟然置身甲A他得適應,而如今武漢雅楓把他扔進轉會市場他也隻能去適應。他不可能和俱樂部抗爭,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去和俱樂部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期待著轉會省城明遠之後能盡快地適應,適應環境、適應球隊、適應隊友、適應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