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良成接過了助理教練手裏的比賽記錄和圖板,迅速地瀏覽了一遍,又把靠牆的一排首發隊員依次端詳打量了一回,再次不溫不火地問道:“有誰不願意踢下半場,現在就可以說出來。”
沒有人吭聲。
“很好。”言良成把支在木架子上的小黑板上那些亂糟糟的線條數字都擦掉,抓起半截粉筆在上麵草草勾勒出一個大致的球場模樣。可他沒有馬上布置下半時的戰術,而是接上了剛才的話。“既然你們都願意繼續留在場上,那麼上半時的事情我就當它沒有發生,但是,”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要是還有誰惦記著倒騰那些見不得人的手腳,那就不能怪我這個代理主教練對他不客氣——我會讓他這輩子都別想踏上球場一步。”
言良成的聲音並不大,語調也沒什麼高昂起伏,就象是在說著什麼不相幹的人和事,可幾個主力立刻就滿眼怨恨地盯著他,中衛黑著臉就想站起來說話,可他剛剛在椅子裏挺直了腰,旁邊的魏鴻林便一把拽住他。吳興光的嘴角也忍不住扯動了好幾下。他不安地走了兩步,似乎想和言良成說幾句話,可守門員教練馬上扯了扯總經理的衣袖,用眼神警告他,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隻能起到相反的效果,萬一要是哪句話沒能說得清楚明白,興許言良成就會以為這是吳興光在和隊員們合起夥來整治他,那樣的話,事情才真正是不可收拾也無法挽回。
言良成冷笑著乜了眼睛裏噴火的中衛一眼,這才把話題轉到比賽裏:“上半時我們落後的原因,我在這裏就不多說了,下半時我們的大方向不變,防守的重心依然在中路,後衛和中場一定要注意銜接!要注意自己的位置,不要再給對手機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魏鴻林了一眼,頓了頓,繼續說道,“進攻時要注意尋找高勁鬆這個點;兩條邊要敢於壓上去,尤其是右路,要發揮出作用;佛朗哥!”看到正和翻譯竊竊私語的烏拉圭人抬起了頭,他唆著嘴唇半晌沒說話,末了才說道,“……我上半時派你上場了麼?”
兩個一直地站在牆角的年輕隊員立刻笑出聲來。
說是重新布置戰術打法,實際上言良成隻是把比賽之前就確定的戰術重申一遍,然後在個別位置上作些微的調整。他壓根就不相信比分的落後是因為對手比自己強大。事實上,要不是幾個隊員搞的那些破事,廣州五華絕對沒有追平比分的機會,所以他也不想對下半時的人員和戰術做太大的變更。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給那些家夥敲敲警鍾。
“不要玩火!”上場之前他鄭重地說道。說這話時並沒有特意地盯著某個人,而是低下頭輕輕地拍著手上沾染的白色粉末。即使更衣室裏人人都知道這話是在告誡誰,他還是要給那些人留些顏麵。
回答他的是一片仇恨的冰冷目光以及一片沉默。
看來自己的話是白說了。
言良成的嘴角掛著譏諷的冷笑,最後一個走出更衣室。他不是在嘲笑他的隊員,而是在嘲笑他自己,他竟然還天真地以為自己不追求他們的錯誤會換來他們的感激和報答,還能讓自己體麵地從代理主教練崗位上退下去。也許那幾個家夥已經把他的善意當作是自己的懦弱吧,自己的警告在他們眼裏也許隻是一種心虛的恐嚇吧。你真以為自己掛著代理主教練的頭銜就真是一個主教練了?醒醒吧,你僅僅是個代理主教練……
下半時比賽剛剛進行了兩分鍾,武漢雅楓就換下了那名掛著隊長袖標的中衛,一個今年剛剛升入一線隊的年輕隊員頂替了他的位置;
第四十九分鍾,武漢雅楓第二次換人,在後衛助攻上去之後不回撤防守的右邊前衛被替換下場,頂替他的依舊是一名從來沒在任何正式比賽裏亮相的年輕隊員;
這次換人之後不到一分鍾,魏鴻林也被替換下場——他在自己的禁區前沿得到了隊友破壞出來的皮球,卻不立刻把皮球處理掉,他既不把皮球分給左右兩邊接應的隊友,也不用長傳球找已經啟動的佛朗哥,而是在兩名對手的前後包夾下選擇了帶球。雖然在最後他還是成功地擺脫了對手的夾擊,但是這種“愚蠢舉動”實在是太危險了,目睹這一切的言良成怒不可遏地親自跑去找第四裁判官,立刻就把魏鴻林換了下來。
替換魏鴻林的隊員是周健。
武漢雅楓已經用完了全部的換人名額,但是場上的局勢卻沒有絲毫的好轉,佛朗哥依舊象沒頭蒼蠅一樣徒勞地在中線附近遊弋,用他單薄的身體和兩個五華中衛爭奪每一次可能的機會;高勁鬆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的半場活動,象一個中場隊員那樣頑強地阻截著對手,還時不時地回到禁區裏參與和協助防守;李曉林的左邊路是雅楓僅存的進攻點,但是在二十分鍾的時間裏他隻有一次機會推進到了對手的底線附近,即便是這樣,他那腳質量不高的傳中球也在半空中就飛出了底線……
第六十七分鍾,周健和隊友的近距離的傳球被對手輕鬆搶斷,皮球立刻被傳向雅楓禁區左側前沿,一個五華隊員用腳一停,皮球立時躥起半人高,另外一個趕到的五華隊員立刻撩腿射門;已經退到禁區邊緣的高勁鬆顧不上對兩個家夥的兒戲行為表示憤慨,從射手的側翼撲了過去,他已經來不及調整姿勢用腿或者身體來阻擋對手的射門了,隻能拚命探出頭去阻止——他成功了,他用頭把皮球頂出了邊變,可那個五華隊員直到最後時刻也沒收腳,要不是他最後時刻猛地向前那一衝,那隻硬生生就踢在他的胸膛上的釘鞋就會狠狠地砸在他臉上……
在草地翻滾的那一刹那,高勁鬆幾乎懷疑自己的肋骨都被踢斷了。
他的第一感覺不是疼痛,而是氣悶,胸口如同壓上了一塊幾千斤重的石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躺在地上,手腳軟綿綿地耷拉在草地上,幹燥的草葉和鬆軟的沙土讓他覺得很舒服,就象躺在宿舍裏的床上一般,他簡直想就這樣一直躺著不起來,直到比賽結束為止。他甚至還很愜意地用迷瞪的倆眼望著天空裏那層層疊疊的雲團,望著太陽在雲層後麵影射出來的一團模糊的光暈。他能聽到體育場裏無數人在呼喊,聲音很遙遠,遙遠得讓人無法仔細辨認他們都在呼喊些什麼。他能聽到隊友在圍著那個作出如此危險動作的對手咒罵;對手很委屈地為自己辯護;有些五華隊員正在息事寧人地解釋勸解。他還聽到主裁判在嚴厲地警告雙方。他能感到身邊有許多雙腿在動。有人正俯在他身邊,大聲地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