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與酒(2 / 3)

幾個人中就他有披風,表明了他身份不同。

“喂!小姑娘,站住!”他凶巴巴地喝道。

陸姝嚇了一跳,隨即不服地暗自心中嘀咕道,小姑娘?老娘修煉了六百多年,你叫奶奶叫小祖宗都不為過,居然敢叫我小姑娘?要不是你身後還有幾個人,我非把你扁成武昌魚不可!

心裏雖然這麼說,她還是乖乖地站住了。

“你是這裏的人吧?”他居高臨下地問道。

陸姝微微欠身,施禮道:“是。”她心裏卻大罵他是笨蛋,這都什麼時候了,在這裏行走的難道不是這裏的人嗎?

“那我問你,此山叫什麼名?”他問道。

“回大人的話,無名。”她回答道。

“沒有名字?”他問道。

“此為無名山。”她說道。

“哦,沒有名字的山。”他點頭說道。

“它就是無名山。”她耐著性子說道。

好氣呀,可是還要麵帶微笑。

“好吧。沒有名字也別有一番意境。既然如此,我就給它取個名字吧。”他抬頭往山頂上看了看山上的風景。

陸姝一頭霧水。既然沒有名字也是一番意境,你又何必多事取個名字呢?這麼笨,又自相矛盾的人,是如何做官帶兵的?想來必是紈絝子弟。

“從今以後,它就叫無名山吧!”他大手一揮,興致勃勃地喊道。

陸姝再也忍受不了了,對著他直翻白眼。

他低頭一看,恰好看到她的白眼珠子,驚訝不已,俯身道:“喲?這小姑娘眼神不好?”

說完,他將馬鞭插在腰間,將手伸到她的額頭前上下揮舞。

“沒瞎呢!”陸姝沒好氣地說道。

“那你翻什麼死魚眼?”他問道。

陸姝心裏“咯噔”一下。

“呸呸呸!不吉利!魚眼就魚眼!什麼死魚眼!”陸姝憤憤道。

其他幾人哈哈大笑。

他那冷若冰霜的臉也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死魚眼有什麼不吉利的?”

“是眼!不是魚眼!更不是死魚眼!”陸姝急忙補充道。

“好了,好了,小姑娘,我問你,你要說實話。今天你可曾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來過這裏?”他又板起了臉。

他身後一位士兵大聲道:“皇上心愛的寶物被盜賊偷了,我們一路追到了這裏。如果你說謊,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陸姝連忙搖頭說:“沒有!”

“真是奇了怪了,應該就在附近的,怎麼沒有了呢?”他眉頭皺起,然後將手一揮,“那就走吧,我們去別的地方找找。”

說完,他揚起馬鞭,鞭子尚未落下,馬兒就撒開蹄子飛奔起來。

其他幾人急忙驅馬跟上。

陸姝這才想起中午時分在雪地裏看到的可疑腳印,想要喊他停下。可是他們已經不見了蹤影。

路走了大半,老相識卻醒了過來。

它的瞳孔大了許多,不再是一條細細的縫。

“哎?這是哪裏?你要把我弄到哪裏去?”它問道。

陸姝嚇了一跳,差點兒撒手將貓扔掉。

“天哪,貓怎麼會說話?”陸姝神色慌張地看著手裏的貓。

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這是隻修煉了數百年的貓妖,自然會說話。平時她與它相見,它都是半人半獸的樣子,會說話也就不奇怪了。乍一見貓的模樣且發出人的聲音來,她不禁大驚小怪。

她幹咽了一口,轉而說道:“哦,哦,那個……你喝得有點兒多,剛才睡著了,我看時辰不早了,這不,想送你回去,已經走了一半路了。”

貓扭頭看了看兩邊,發現是在回去的路上,頓時放下心來。

它從陸姝的手裏跳了下來,然後說道:“謝謝你啦,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就別送了。”

“都已經走到這裏了,就送你到了再回吧。”陸姝說道。

反正閑來無事,她倒想打發無聊的時間,沿著山路走一走。

“別了,別了。我自己回去。你送我回去不太好。”它堅持說道。

“怎麼不好了?”

它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我還沒有做好把你帶回家的準備。”

“什……什麼?”陸姝氣得朝它踢了一腳。

它一閃,然後撒開四腳往前麵跑了,身後留下一串梅花腳印。

陸姝無奈地搖搖頭,看著它逃竄的背影,歎息道:“這貓是廢了。看來真不能混在人群中太久,靈氣沒有吸到半分,俗氣倒是越來越多。還吃什麼苦瓜蓮子心,唉,這樣再修煉三百年恐怕也沒有什麼作用。”

“哪還用三百年?過不了一百年,它就灰飛煙滅了。”一個聲音在陸姝的身後響起。

陸姝吃了一驚,回頭一看,住在半山腰的老奶奶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老奶奶慈祥地笑了笑,說道:“沒嚇到你吧?我聽說從皇城逃出來了一個盜賊,好多官兵在這裏尋找他。我就出來看看,別讓那盜賊到我們這座山上來了。我家裏錢財沒有,但是有好多好吃的豌豆,我得防著點兒。”

陸姝想起“豌豆”的傳聞,打了一個寒戰。

“它活不過一百年了?”陸姝雖然有點兒怕她,但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老奶奶望著貓的方向,說道:“嗯。它有九條命,已經用掉八條了。還剩一條命,在這一百年中必會用掉。”

“您是怎麼知道的?”陸姝知道她是狐狸變化而成,她比老相識要大很多歲,比老相識在這裏住得久,自然知道一些老相識的秘密。但是陸姝要假裝認為老奶奶是七八十歲的老奶奶。

“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活的年歲久了,就會知道很多原本不知道的秘密。”老奶奶回答說。此時她好像沒有刻意要在陸姝麵前掩飾太多,但也沒有將話說得太明朗。

“貓真的有九條命?”陸姝問道。

“要看它已經用了多少條。”老奶奶巧妙地回答道。

“您還知道什麼秘密?”陸姝問道。

老奶奶笑著說:“修得大成的魚,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之後,記憶隻能保持七年。七年之後,就什麼都忘卻了。”

陸姝暗暗吃驚。莫非老奶奶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還是早就知道了?

但她不能露出破綻。

她假裝平靜地問道:“為什麼隻能保持七年?”

老奶奶說:“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比如說桃花春天開,梅花冬天開,比如說貓有九條命。”

她緊接著問道:“那您說,是貓的命比較好,還是魚的命比較好?”

老奶奶似是而非地回答說:“貓的命有九條,九條之後,便是死亡。魚的記憶有七年,七年之後,便是重生。你說誰的命好?”

陸姝思忖片刻,說道:“貓的命好。”

老奶奶說:“哦?我以為一般人都會說魚的命好。”說完,老奶奶掏出一把什麼東西,扔進了嘴裏,咬得嘎嘣作響,讓人擔心她的牙齒受不了。

陸姝心想那就是她害怕盜賊偷走的“豌豆”,老奶奶擔心的應該不是“豌豆”被偷走,而是盜賊發現“豌豆”的秘密。

每個修煉成人的妖怪都怕人發現自己不是常人。那樣會讓自己暴露在非常危險的境地。

陸姝聽著那嘎嘣的聲音,心仿佛被人抓撓,非常不舒服,於是說道:“奶奶,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老奶奶一邊嚼著“豌豆”一邊說道:“我還沒有說完呢,明天你就會遇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陸姝頓時心中小鹿亂撞,又有些害怕。

這麼說來,我的七年就要開始了?她心想。

她不能問老奶奶她的七年是不是開始了,即使被看破,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得假裝若無其事。

“您是怎麼知道的?”陸姝問道。

老奶奶說:“四月的風一吹,我就知道桃花要落了;月亮長了毛,我就知道雨水要來了。你說我是怎麼知道的?”

陸姝不知道該不該信她。

“我不該多說的,免得你今晚睡不著覺。”老奶奶笑道,然後擺擺手,往半山腰去了。

陸姝才不會睡不著覺。她回去之後,照例又溫了半壺酒,喝暢快了,往床上一躺,和衣而睡,鼾聲微微。

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她起來往外一看,大部分的雪已經融化消失了,隻有角角落落裏還有一些殘餘。

她還是一條魚的時候,就很喜歡化雪的時節。冰凍了一個冬天的水麵重新活絡起來,整個世界從沉睡中蘇醒,就如酒後初醒,雖然還有那麼一些昏沉,但意識已經漸漸清晰了。

眼睛看到院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了昨天的那串腳印,又想起那個給無名山取名的紈絝子弟。

那串腳印應該就是盜走皇上心愛之物的盜賊留下的。盜賊來這裏,就是為了躲避官兵搜查。就在這時,或者稍晚一些,外麵下起了雪。等到她從醉酒中醒來,那盜賊為了避免暴露,不得不走,於是在雪地上留下了痕跡。

一定是這樣的。陸姝心想。

這樣一想,她心中就不安起來。

她決定去一趟縣衙。

到了縣衙,她被門口的衙役攔住。

她忙說她發現了盜賊的行蹤。

衙役將信將疑,問道:“盜賊飛簷走壁,武功高強,若是被你碰到,你還能活到現在?”

陸姝心中憤憤地想,無論盜賊有多厲害,他能活過幾個一百年?老娘要不是貪了點兒酒,早就把盜賊拎來縣衙領賞了!哎呀,以後可不能貪酒了,要是碰到心狠手辣的盜賊,那可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哎?不對,我本來就是魚肉啊!再說了,我是魚,本就離不開水,酒水也是水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該喝還是要喝。

衙役見她兩眼放空,以為她被盜賊嚇壞了,轉而相信了她的話,急忙回裏麵稟告。

不一會兒,衙役回來了,說:“縣太爺有請。進來跟著我走。”

陸姝“哦”了一聲,心慌慌地跟著他往縣衙大堂走,左顧右盼。

衙役見她到處看,說道:“這裏可是縣衙!別沒規沒矩的!眼睛看著腳麵!進了大堂就跪著。縣太爺叫你抬頭你再抬頭。”

陸姝連忙低下頭,看著地上行走的腳。

她跟著上了一個台階,就聽到衙役說道:“跪在這裏吧。”

陸姝正要跪下,又聽到前方一個聲音說:“原來是女兒家,你拿個墊子給她。”

衙役丟了一個草蒲團給她。她跪在了草蒲團上。

她覺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但聽了衙役的話,不敢抬頭去看。

“你是什麼人?住哪裏?叫什麼名字?”前方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跟剛才的聲音有天壤之別。

陸姝回答道:“民女姓陸名姝,住在無名山腳下。”

“無名山?我命名的那座山?”先前熟悉的聲音又響起。

陸姝忍不住抬起頭來。隻見大堂之上坐著留著長須板著臉的縣太爺,縣太爺旁邊還站了一個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頭一天把無名山命名為“無名山”的呆子!

“原來是你!”陸姝忍不住大聲說道。

那個呆子幾乎在同時說:“原來是你這個小姑娘!”

陸姝又差點兒翻白眼,但想起他說的“死魚眼”,急忙閉上了眼睛。她怕控製不住自己,閉上眼睛的話,既可以翻白眼,又可以不讓他看到。

“我昨天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沒有看到嗎?”那個呆子氣得兩眼瞪圓了。

長須縣太爺將驚堂木往案子上一砸,厲聲道:“大膽民女!你可知道你犯了欺君之罪?”

陸姝嚇了一跳,心想:糟了糟了,難怪人人都說“生不入公門,死不下地獄”,這公門真是來不得呀,一來就犯了欺君之罪,要殺要剮。

她依稀記得另一條修煉多年但未成功的魚同伴說過,他們魚類很多生來就是被殺被剮的命,多少夥伴最後在砧板上被殺,跟犯了欺君之罪的犯人一樣遭受酷刑。她那時聽了,嚇得哆嗦,更加堅定了要修煉成人的念頭。

沒想到修煉這麼多年,最後自投羅網,將自己送到別人的砧板上來了!

她急中生智,大聲喊道:“冤枉啊!這位大人昨天確實問過民女,但問的是民女看見過盜賊沒有。民女確實沒有看見盜賊!”

縣太爺怒道:“大膽刁民!你來這裏是報告盜賊行蹤的,現在又說沒有看見過盜賊!”

陸姝回道:“青天大老爺!民女確實未曾見過盜賊,隻在庭院中看到了盜賊的腳印。要不是前天下雪,民女連盜賊的腳印都看不到。”然後,她將那天酒後醒來看到的一幕說了出來。

“民女後來才聽說有盜賊從落陽城逃了出來,所以今天才來說明,希望奪人之愛的盜賊早日落網!”陸姝惶恐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那個呆子似乎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時,兩旁手持殺威棒的衙役中有一人說道:“大人,小的前天跟隨李將軍去無名山附近搜查的時候,發現明德學堂本該當值的先生不在。小的問了鎮上的人,說是往無名山方向去了。”

明德學堂是緊挨無名山的小鎮上的學堂。學堂裏除了二三十個讀書的小孩之外,隻有一個教書先生。教書的先生便是說出“太清醒會淒涼,太沉醉會迷惘”的書生。

陸姝偶爾去鎮上逛的時候,會順便去那學堂邊上聽一聽裏麵念書和講課的聲音。那句話便是她聽來的。

雖然聽過很多回,但她從未與那書生打過照麵,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她心裏,那書生與她已經是熟人了,從未見過麵的熟人。

恰才聽那人說了那話,陸姝大為驚訝。